把精神刻成山石

——走进朱家峪

题记:朱家峪,既有历史建筑的参照,又有时代物事的实证,是一座丰碑和明珠。那种以“闯”字铸魂,跨越万水千山,用挡不住的脚步在异乡的雪原闯出的长存浩气已然成为一种情怀,一种胸怀,一种信念,一种意志,一种精神融入在时代跳跃的脉搏中。

“峪”汉语词典中的解释是“山谷,或者山谷开始的地方。”既然是山谷,在人们的感知和印象中,自然是山石崚嶒,高低起伏,崎岖难行。“峪”多用于地名,说到“峪”,人们很容易就想到嘉峪关,嘉峪关是“天下第一雄关”,是历史上的河西咽喉,地势险峻,建筑雄伟,被称作连陲锁阴,为古代“丝绸之路”交通要塞,也是长城三大奇观,虽没有剑门关的峥嵘崔嵬,但同样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属西北边陲天然屏障。说到“峪”,人们还会想到慕田峪,这是明朝万里长城的精华所在,公元1368年由明太祖手下大将在北齐长城遗址上督建而成,是拱卫京畿的军事要塞。我这里要和大家言说的这个“峪”是一处与明朝历史有关的古村落,也是个山谷开始的地方,虽谈不上嘉峪关的雄伟壮丽和慕田峪的独秀,但也是山峦叠嶂,山石凸兀,古木参天,建筑错落,完好地保存了古村落的神韵,这就是享有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和中国最美休闲乡村美誉的——朱家峪。

朱家峪风景区(一起走进朱家裕的美丽景色)

没错,就是那个2008年因为一部红透大江南北的电视剧《闯关东》而声誉鹊起的朱家峪。毋庸置疑,朱家峪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地方,村口的石碑上就刻着“齐鲁第一古村,江北聚落标本”的醒目标识。据《章丘地名志》记载,朱家峪原名城角峪,后改名福山峪。明太祖年间,朱氏家族自河北枣强迁此,依山建石房,帮山筑民居,逐渐人丁繁盛。因“朱”为国姓,据考该村朱氏确与明太祖同一脉系,村子便改名朱家峪,从此默默隐匿在历史的烟云里,沧桑之间已是六百多个年头。多少春夏成古今,多少人事成往事,但朱家峪完整地保存了自己的古风古貌,一如一位历经风吹浪打的长者无言地诉说着从小出生、成长,在这里繁衍、生息,最后要融入山石,无声无息融入野地尘埃的这片有爱有恨有记忆的栖息地。

无数人慕名来了,去了。如今,我也踏着无数人曾经走过的脚迹来了,我也和无数人一样看到了古村落星罗棋布的古道、小桥、学堂、朱家祠、朱开山旧居、楼阁,看到了碧水似练,翠峰如簇。随着朱家峪的声名远播,关于朱家峪的文字也早已是汗牛充栋。当我也试图用文字去关照我心中的朱家峪时,我好像无从落笔,有那么一刻,我感到了文字的苍白无力,好像我如何诉说,我的笔都很难穿透拂在朱家峪古村落的那种沧桑和厚重,那是需要你怀着足够的崇信和敬畏去仰视的东西。在那些熟视无睹的风景之外,朱家峪,总有一些异质的独特元素冲击和震撼着我的心灵,需要我在慢慢行走中去品悟。在朱家峪,你会不自觉地感到理性在思考,情感在沉淀,精神在皈依,文脉在梳理,信仰在积聚,这一切都需要在朱家峪慢慢行走中,从“看山是山”的风景中,从村民云淡风轻的日子里,从来来往往行客的谈笑风生中,找出“横看成岭侧成峰”的与众不同。

去的那天周末,晴好的天气,天空纤尘不染,透着耀眼的瓦蓝。古老村落偶尔升起的炊烟渐渐融入从群山间出没的洁白云朵,在村子的上空悬浮着。那些云染着冬日里金色的阳光,既像一层一层卷起的海浪,前呼后拥着,又如村落周围一脉一脉群山的峰峦,起伏着,耸立着,虽缺了一丝“岚雾今朝重,江山此地深”的深远意境,但那青山,碧水,灰瓦,山岩,绿树和那些相间分布的石房同样自成格局和气象,在各自的键位上轻敲着悠扬清丽的音符。进村行不远处就是一处古村集市,人不多,有一位卖带馅煎饼的老妇一边卷着饼,在自制的土炉上烤着,一边热情招呼着南来北往的客。“煎饼,带馅煎饼,韭菜豆腐煎饼,南瓜鸡蛋煎饼,两元一张,五元三张,先尝尝好吃不好吃”,煎饼加了馅,香气四溢。我与妻子和其他的游客被老人的热情好客打动着。我买了三张,与妻子坐在老人炉子旁边的马扎上一边分享着,一边与老人熟络地话着家常。“老人家,这煎饼真好吃,你热情好客,这生意一定红火。”“是呢,说话活络络,生意红火火”,老人一边忙碌着,一边应答着,从她口中我得知,她就是朱家峪村的,家里还有些地,种着花生、玉米、小麦,平时没事就在这里卖些煎饼,做点小买卖,话里之间,老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朱家峪风景区(一起走进朱家裕的美丽景色)

有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坐了轮椅,在两位女儿陪伴下也来到了朱家峪,在煎饼摊前停了下来,也买了几张煎饼。两个女儿一边一个扶着老人的轮椅,老人虽已是高龄,但精神矍铄,身上穿了红色的毛衣,两个女儿也穿着红色的上衣,看上去时尚大气,举止优雅。老人慈眉善目,神态安详,眉宇间透着神采奕奕的光芒,她手里握着一张女儿递过来的煎饼,咬一口,津津有味地嚼着。眼神穿过前面的古树和石房向远处的群山凝望着,思索着,回味着。我不知道老人是否之前来过朱家峪,但这个年龄了,在女儿的陪伴下不辞辛劳,风尘仆仆还要到这崎岖不平的石板路和古村落来,一定是和朱家峪有着内心的约定,她们一定似曾相识,老人要在这种寻觅中重新与内心的理想和信仰对话。“老人家,有这贴身小棉袄真好,真享福啊!”老人不住地微笑着点着头,两个女儿温情地轻揉着老人的肩头,老人甜蜜温馨地享受着这份天伦之乐。

朱家峪村的“尚学重教”是出了名的。进村行不远就是令无数学子敬仰尊崇的文昌阁。文昌阁建于道光年间,为上下两层的石砌建筑,下筑半圆形的阁洞,上建阁楼。阁檐下有道光年间章丘著名文人李廷棨题写的“学宫仰止”四个大字。屋脊是由十余块大型文砖透雕而成的“二龙戏珠”,是“清代砖雕精美之作”。阁洞的上方工整的雕刻着红色“文昌阁”三字。文昌阁供奉着文昌帝君,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文曲星”,是中国历代文人学士以求仕途闻达的守护神。正门两侧的廊柱锈迹斑斑,但是廊柱东西两侧的“文阁揽胜广聚日月之精华,慧眼识英大开天地之文章”的楹联清晰可辩,不仅蕴含了先贤对士子登科的殷殷期许,更是无数后人求学致仕崇祀和信奉的金科玉律。

尤为我感到震撼的是文昌阁二楼连廊东边连通的“山阴小学”,二者就如航标和行船相伴随着。可以想见曾经入读山阴学校,第一要务当是到这文昌阁祈愿了。仿佛做完了这道功课,才真的完成了入门仪式,可以在学问上有更高求索了。据山阴学校门口的碑文记载:山阴学校建于民国三十三年九月,校门仿黄埔军校校门,门洞上方是“山阴小学”的校名匾额,上面雕刻着一个红色的五星。门梁两侧和顶端是古代官帽形状的圆形石刻,校门有“育世英才”之意,学校自建成后,有山阴小学、淄博第六速师、章丘十中等八九所学校先后在此办学,培养了一大批精英人才。学校是一个四进院落,进去后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肃穆、宁静、沉潜、厚重,院落中心和四边散落着云竹、松柏、龙爪槐,深冬了,树叶落尽,遒劲苍翠的枝干努力地伸向深蓝的天空。院子的四围是方方正正的山石盘根,青砖垒墙,灰瓦起脊的边房,每一间屋都有不同的陈设,有的是农耕文化展,有的是教书先生的备课间,有的是学堂,学堂里还摆着一张张书桌,古朴,陈旧,很有历史沧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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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留意了学校的十二条校训:忠勇为爱国之本,孝敬为齐家之本,礼仪为处世之本,仁义为道德之本,民众为国家之本,教育为兴国之本,创业为发展之本.....即令是现在也当为修身齐家治国之要义。还有那校歌,亦是让来往瞻仰的人过目难忘:师生一堂,弃旧图新,培育中华栋梁人。学校的不远处,还有一所女子学堂。据说女子学堂为当地开明人士朱连拨、朱连弟创办,初设一个班,学生二十余人,专门聘请了孙吉祥女士为教书先生。如果说山阴学校是赓续着崇儒尚学,尊师重教的文脉,那女子学堂倡男女平等受教育权利,当是引风气之先了。校舍院落逼仄,虽没有多少陈迹摆设,但想想办学初衷,亦当为人肃然起敬。

从山阴小学出来,往南一路行着,我的思路渐次清晰起来。我对一个小山村的草木、山石、古建筑、精工的雕刻有了更加深沉的敬畏。因为是在山谷和山谷的入口,所以朱家峪南行的山路不是很远。整个村落为三面群山环绕,山石铺就的道路如波浪般起伏着,刚进村的时候还有些开阔,还有青石铺成的上行和下行专用的双轨路,不论出村或进村,人与车马均靠右边走,井然有序,那些路石经过了长期的浸润和行走,已经磨得光滑溜平,腿脚不太灵便的就择了那宽展的青石缓缓前行着。再往里走,路就渐次不平了,靠山建筑的石头房子在路的两侧错落地分布着,一阶一阶向上抬升着。那些砌房的山石相互嵌得没有一点缝隙,从上到下就是一面光滑的石墙,想想当初建这些房子的时候,既没有吊装设备,也没有现代仪器,就是靠着人力车推肩扛手抬,一块一块垒上去,又看不出人工斧凿的痕迹,一幢房子就是一幅浑然天成的杰作。有的房前的影壁上刻着“自力更生 艰苦奋斗”和“打铁还得自身硬”等巨幅大字,既有年代感,又有时代感,发人深思,催人奋进。

那天我一路走到了村南头的齐鲁知青之家。一说起知青,很多人就会想起当初那个火红的年代,无数热血青年怀揣着为国担当,为国分忧的理想奔赴广阔天地,用青春、忠诚、激情和奉献把他们最美的芳华镌刻在雪域荒原和无垠海疆。想当年,想必也有这么一群斗志昂扬的年轻人来到到了穷僻闭塞的朱家峪,跋涉到了这片山谷开始的地方。面对着崇山峻岭,面对着道阻且长,他们没有退缩,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行。他们与朱家峪那些淳朴的乡亲一起,用镢头、镰刀、爬犁、推车一起,在改写着历史进程的同时,探索和续写着精神和信仰的传奇。后来,他们有的选择在朱家峪留下来,有的选择在更广阔的天地留下来,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归途。如今,他们很多年龄大了,也再没有力气扛起镢头与大地对话,他们更多是在温暖的角落里静静追忆着似水流年。但他们无悔无愧于他们曾经火热的年华和青春。这才几十年的时间,他们曾经用过的爬犁、石碾、木耧、镢头都已成了朱家峪农耕文明展馆的展品陈列着,但他们不怕天寒地冻,在日晒风吹中毫不畏惧,在天寒地冻中坚毅刚强,在千难万险前绝不言输的“知青精神”已经刻成山石,在代际之间绵延不绝地传递着。我去的那天,知青之家锁着门,隔着大门的铁栏我看到院里的影壁和墙上彩绘着那个年代让人心潮澎湃的宣传画,自己也不禁心潮起伏,内心波涛涌动。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能风雨兼程。”我越来越为朱家峪无处不在的独特气质和她历史的凝重和纵深感深深感动着,朱家峪是一个文化符号,是一种精神参照,是一种文明载体。为了寻找与这种精神的自觉和内在契合,我和妻前去瞻仰了村子北端紧邻着山阴学校的“闯关东文化展览馆”。展览馆前边是一片空阔的广场,广场南边邻着山,山上绿树郁郁葱葱,山下的一处水塘已经结了薄薄的冰。水塘边罗列着一层一层的山石,一块山石上刻着“石壁流淙”四个字,虽然没有清流飞瀑,但这四个刚劲的红字同样传递着一种无言的高洁和风骨。“闯关东”是清初至解放初期华夏大地最宏大、最悲壮的移民史诗,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奋斗史,也是世界历史上特有的,持续时间最长的移民史,更是社会底层的贫苦民众筚路蓝缕谋生存、求发展的艰苦卓绝的抗争史。”在展览馆,走进历史的深处,心灵无时无刻不为那些充满了血和泪的影像震颤着,那种以“闯”字铸魂,跨越万水千山,用挡不住的脚步在异乡的雪原闯出的长存浩气已然成为一种情怀,一种胸怀,一种信念,一种意志,一种精神融入在时代跳跃的脉搏中。

朱家峪风景区(一起走进朱家裕的美丽景色)

“大野始严凝,云天晓色澄”,归去的时候,日头在深远的天空照耀着青翠的山岚和小桥流水的古村落,千山青黛,群峰错落,朱家峪村南的文峰山传递着悠扬的乐曲,古村落酒家门楼的酒旗迎风飘扬,门上“登门亲尝农家菜,过街留步闻酒香”的对联笑迎着来来往往的客。曲径通幽处,还有一家书屋,我欣喜万分,进去后,满眼的旧书古画,满屋书香,我选了一本《新选唐诗三百首》,是武汉大学中文系1980年编选的一本唐诗集,封面古色古香,内页已经发黄,标价1.5元,我15元买了下来,没有与店主讨价还价,能在这古村落淘到这么一件珍贵的宝物,再贵一点也感觉是无价的了。书的前言是这样写的:唐诗是我国源远流长的古典诗歌发展史上的一座丰碑,也是古典诗歌艺术宝库中一颗光彩夺目的明珠。我想到了我身边的朱家峪,既有历史建筑的参照,又有时代物事的实证,她何尝不是一座丰碑和明珠呢。这样想来,朱家峪是历史文化名村和“齐鲁第一古村,江北聚落标本”也真是实至名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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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洪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烟台作协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寻找灵魂的牧场》《胶东散文十二家•崔洪国卷》。在《中国作家网》《烟台文化网》《当代散文网》《齐鲁晚报》《联合日报》《当代小说》《胶东文学》《黄海散文》《胶东散文年选微刊》等多家报刊媒体发表散文、书评120余篇,作品多次在省市征文大赛中获奖。《与海阳最美的邂逅》入选齐鲁晚报“青未了”优秀散文选读篇目,收录于《胶东散文年选(2021)》《清泉录—齐鲁晚报壹点号优秀作品选集》《黄海散文精选二十家》等多种散文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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