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季建荣 王嘉楠
寒露时节,全国各地一片秋收“丰”景。
在西南边陲的云南省澜沧县竹塘乡蒿枝坝自然村,500多亩旱地水稻也迎来收割季。
2022年,为了解决村民口粮自给问题,中国工程院院士、云南农业大学名誉校长朱有勇首次将旱地水稻种植技术和相应品种带到蒿枝坝。
彼时,蒿枝坝的村民更习惯把这种种植模式称为“水稻上山”。当年秋天,蒿枝坝“上山”水稻最高亩产788公斤,这个数字远远超过了传统旱(陆)稻的亩产,而朱有勇和团队也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毁林造田”“数据造假”等质疑声汹涌而来,朱有勇及其团队也遭受到各种指责甚至谩骂。
朱有勇坦言,一年来,自己和团队都很委屈,背着骂名干,“你说我不行,那我就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做给你看。”
时隔一年,朱有勇和团队已经将旱地水稻种植技术示范扩大到25000亩,涉及云南省25个县。
蒿枝坝旱地水稻迎来收割季王嘉楠 摄
山区农户:今年收成不会差
在蒿枝坝村的南面1公里左右位置,几百亩连片金黄稻浪沿着山坡起伏,格外显眼。这里就是朱院士团队示范种植旱地水稻的第一站,也是舆论旋涡的中心。
“今年水稻长得比去年还要好些,产量应该会更多一点。”坡地上,蒿枝坝自然村三组村民张娜和家人一边收割稻子,一边和潮新闻记者聊起了这两年种植水稻的感受。
张娜告诉记者,2022年,朱有勇院士团队在蒿枝坝推广示范旱地水稻种植,家人把两亩多旱地改种成朱院士带来的水稻品种,“按照朱院士和专家们教的种植技术,当年收了2000来斤的稻子。”
“以前我们也种过旱(陆)稻,一亩地也就100多(公)斤、200(公)斤。现在这个水稻产量比以前的旱(陆)稻高了好多。”张娜介绍,水稻旱种的日常管理也并不复杂,院士们会手把手地教学,用工和种玉米差不多。
与张娜家一样,村民石娜迫家3亩半的旱地水稻也已经成熟待收割,对于今年的收成,石娜迫直言“不会比去年差”。
2022年,石娜迫在自家屋后3亩半的旱地上,种上了朱院士带来的水稻品种。因比其他人照料的更加细致,待到秋收时,她也成为当时亩产最高的农户之一,“收了44袋稻谷,每袋重60公斤以上,分了一些给亲戚朋友,家里还剩7袋没吃完。”
“以前就是种点玉米,吃米都得买,院士不仅教我们种马铃薯脱贫,还让我们吃上了自己种的大米,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早年外出打工为生的村民罗新民(化名)2012年回乡务农,在院士团队来了之后,一边跟着院士种马铃薯、水稻,一边还开起了农家乐。不仅口粮自给自足,收入也有了稳定的增长。
村民收割水稻王嘉楠 摄
“科技特派员”引入良种良法
蒿枝坝所在的竹塘乡距离澜沧县城约30公里,平均海拔在1400米左右,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区。
竹塘乡农业综合服务中心主任彭扎发介绍,竹塘乡拥有耕地超过10万亩,其中80%以上都是旱地,“像蒿枝坝这样只有旱地的村子,老百姓过去都是以种玉米为主,玉米卖了再换大米当口粮,也有的百姓种旱(陆)稻,但产量很低。”
2015年,时年60岁的朱有勇院士以“科技特派员”身份,来到澜沧县蒿枝坝自然村开展扶贫工作,并通过冬季马铃薯、林下中药材等产业,帮助蒿枝坝在2016年完成脱贫。
“脱贫后,日子过好了,大家的口粮也从粗粮开始转为细粮,老百姓非常渴望能吃上自己种的大米。”朱有勇接受潮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在蒿枝坝,想种水稻却没有水田,这是一个最大的障碍。
于是,朱有勇团队又把研究了10多年的旱地水稻种植技术以及“滇禾优615”品种带到蒿枝坝,“(旱地水稻)过去有技术上的瓶颈一直没有突破,近几年刚好突破了,也已经完成小试、中试、放大试验,而且在多年多点试验,所以才敢拿到这里来用。”
在原本种植玉米的旱地改种水稻,蒿枝坝405亩旱地水稻第一年就喜获丰收,其中最高亩产788公斤,总产28万公斤。要知道,当年澜沧县全域旱(陆)稻种植面积已达到4.26万亩,但亩均单产仅为239.22公斤。
澜沧县农业农村和科学技术局相关负责人坦言,相比于传统旱(陆)稻种植,朱有勇院士带来的旱地水稻种植技术实现了良种良法配套,提升了产量及种植技术水平。
朱有勇院士接受潮新闻专访王嘉楠 摄
面对误解院士自我反思:应该再严谨一些
事实上,在朱有勇推广水稻旱作之前,云南已有尝试。据媒体报道,2021年,云南省杂交稻旱种核心示范面积达3.48万亩,辐射带动面积24.8万亩。
2022年3月,云南省农业厅印发《2022年云南省杂交水稻旱作技术指导意见的通知》指出,省内海拔1700米以下,雨季开始较早、雨热资源丰富、能保证稻谷正常生长的区域均可发展杂交水稻旱种。其中朱有勇团队的“滇禾优615”是首推杂交粳稻品种。
朱有勇坦言,刚开始在蒿枝坝推广时,自己和团队也叫水稻旱作,这是专业术语,“但是老百姓听不懂,旱作他们都理解不了。后来我们跟他们说‘水稻种在山坡坡上’,这样他们就听懂了,说这就是‘水稻上山’,这个名字也就是这样出来的。”
没有想到,正是因为“水稻上山”这几个字,在2022年的秋天,一场针对该项技术和朱有勇院士及其团队的舆论风暴汹涌而来,“网上一些人想当然地认为,水稻就必须得有水(泡田),上山种就得造梯田,不然就是旱(陆)稻,旱(陆)稻是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产量,都是骗人的。”朱有勇团队一名刘姓工作人员介绍。
“看到网上各种各样难听的骂声,遭到这样的网暴,确实很委屈。”朱有勇表示,有质疑是正常的,但网上一些人在没有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就骂,骂各种难听的话,有些人甚至还有意把其他地方的图片、视频拼接起来,移花接木,这是不应该的,“我觉得大家应该对创新包容一些,有创新才有进步,有创新,产业才会往上走。”
委屈的同时,朱有勇也开始反思,“我们科技工作者,应该再严谨一些,不该老百姓说‘水稻上山’我们也就跟着说,这里也有我们欠思考的地方。现在我们就改成‘旱地水稻’,即种在旱地的水稻,这就不会产生歧义、误解。”
航拍蒿枝坝旱地水稻示范点 王嘉楠 摄
“欢迎大家到现场调查!”
持续不断的质疑声,同样让同行专家、基层人员感到意外。
“他们应该来实地看一看,调查一下,不该乱说。”彭扎发直言,只要那些人愿意来,自己可以当向导,他们想看哪里,就带到哪里。
中国作物学会水稻分会副理事长邓国富接受潮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在受水资源等条件制约情况下,朱院士团队研究出新的模式,解决老百姓口粮、特别是稻米的问题,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突破。
浙江省农业科学院党委副书记、院长林福呈同样认为,把水稻种在原本种玉米的旱地上,这是一个比较创新的模式,“老百姓也是实实在在获得利益了,吃上了自己种的稻米,不用再花钱去买,真正为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所以云南地区山区农民的积极性很高。”
林福呈介绍,朱有勇团队的技术对其他地方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但是还是要因地制宜,像朱有勇一样坐下来去研究,“不是说靠心血来潮就能种的,不是那么容易的。”
朱有勇本人也坦承,不是所有的水稻品种都适合在旱地上种,不同的地方需要根据不同的条件,研究出不同的品种,“在国内,像云南这个区域,还有四川、贵州、广西等也是适合推广这个技术;国外比较适合的是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因为中南半岛这一带的气候跟我们所在这个地方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这些地方的旱地面积非常大,水田很少,条件完全具备。”
“我们多推广一亩,就能多解决一个人的口粮自给问题,那推广100万亩就能解决100万人的口粮自给,这是多大的功德。”朱有勇介绍,今年他和团队顶着骂名已经将示范种植扩大到了25000亩,并计划在3到5年内完成30万亩示范,技术推广达100万亩。
截至发稿前,蒿枝坝2023年旱地水稻测产数据已经出炉,三个不同测产地块产量求出平均值为亩均641公斤。这一数字虽然低于去年最高亩产788公斤,但仍比澜沧县旱(陆)稻亩均单产239.22公斤高了两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