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锢漏匠”二爷爷
作者|刘希祥
锢漏匠是人们对“锔盆子锔碗锔大缸”师傅的职业称呼,我的一位远房二爷爷曾从事过这一职业。我们家族大,按辈份被称呼二爷爷的有十多位,为了便于区分,我们称他为“锢漏匠”二爷爷。
“锢漏匠”二爷爷个头不高,矮墩墩的身材,体型微瘦,两鬓斑白,头顶光秃秃的,周围有一些稀疏的白发,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蓄意留的山羊胡子和眼眉也都变成了灰白色,尽管眼角布满了密密的鱼尾纹,但那双温柔的眼睛依旧闪烁着慈祥的光芒。他最大的嗜好是吸烟,整天烟袋不离嘴。他勤劳朴实,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待人和善,因此,我总是喜欢和他啦家常。随着与他越来越多的交往,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融洽,渐渐成为至交。
据我村一位张姓长者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锢漏匠”二爷爷曾走村串巷干过“锔”活。那时候,生活资料极度缺乏,家家户户都不富裕,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锅碗瓮盆等一旦不慎打破或摔裂,就放置在一旁,等待锢漏匠来修补。他每到一个村庄,找个背风朝阳的宽敞地方,支起砧子,生起小火炉,用小铁锤“叮当、叮当”锻打扒锔,村民们听到“叮当”声,纷纷拿着要锔的盆、瓮、缸等围拢过来,他的“锔”活便开张了。
锢漏匠在五色匠人中算不上高头匠人,只是小打小闹的小手艺,收入微薄,只能凭手艺吃饭,不能靠手艺致富,即使终年奔波,也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因此,从我记事起,二爷爷不再吃这手艺饭了。但是,他的那套锢漏匠工具却没有闲置,街坊邻居的盆、瓮、锅等若不慎碰裂,只要送过来,他都笑脸相迎,不厌其烦,为其修补好,并且分文不收。
1987年春的一天中午,我往水瓮里倒水时,一不小心,盛满水的水桶碰到瓮沿,把水瓮碰裂了一道长长的大璺。午饭后,我把瓮送去了二爷爷家,正巧一家正在吃午饭。他见我到来,立刻放下碗筷,拿出手钻,一手按钻杆,另一手来回拉动拉柄,“嗤楞嗤楞”地在璺的一侧钻出一个小锔孔,然后取出合适的锔子安上一端,用另一端在璺的另一侧轻轻一划,做个记号,再在记号处钻个小孔,用小锤轻轻敲击,使扒锔另一端也进入锔孔。动作是那样娴熟,不一会儿功夫,十个锔子牢牢地扒在上面,最后从小铁桶里抠出点石灰膏儿,将璺弥好。我见大功告成,寒暄几句,拿出两元钱,往他手里一塞,扛起水瓮,拔腿就走。他一把将我拽住,把钱塞进我的衣袋里,并生气地说:“别人家的钱都没收过,何况是咱自家呢?你这孩子真是见外了。”回家后,我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家属,她觉得过意不去,拿着两把子(20个)鸡蛋又去了二爷爷家,可刚走进大门,又被撵了出来。
七十年代初,二爷爷当了生产队的饲养员。饲养着两头老母猪,为生产队繁殖仔猪。他为节省饲料,降低母猪饲养成本,提高经济效益,不辞辛苦,利用闲暇时间外出打猪食。春天,去地边拔嫩草;夏天,去藕湾捞营养丰富的浮萍草;秋天,去地瓜地里拾碎小的地瓜。每当母猪下崽时,从自家扛来一扇闲置的门板,在猪圈里用石头或塈块撑起,搭建一简陋的小床,睡在上面,昼夜守护着猪崽,恐怕母猪翻身压伤猪崽,担心体弱的猪崽吃不到母乳。在寒冷的冬天,母猪下崽了,夜里还要在猪圈里生火取暖,保证小猪崽平安过冬。他经过几年不断探索实践,积累了防治仔猪常见病的丰富经验。根据气候特点和仔猪生长规律,适时预防常见病的发生。一旦仔猪出现发烧、痢疾等症状时,都是亲自采集草药为其治疗。在他的精心饲养下,每年都有数十头仔猪出栏。就这样,二爷爷在这个平凡岗位上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怕苦,不怕累,一干就是十几年,直到生产队解体。
二爷爷家的东边有一盘碾,那时候,碾是村民加工粮食必不可缺的工具。一年四季整天都不闲着,推碾的人一家接着一家,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到了年根,挑灯夜战,彻夜不停。由于碾砣不停地运转,碾时常抛锚。不是碾管芯松动了,就是与碾脐相对的耳子(圆形硬木棒)磨损了,或者碾框出问题了。只要出了故障,二爷爷都是及时维修,有时出了故障,他没有及时发现,会有人找上门。久而久之,不但他自己认为修碾是他的义务,而且村民们也认为修碾是他份内的活。几十年来,那盘碾一直正常运转,从未因出现故障耽误村民们加工粮食。
八十年代末,二爷爷家的菜园离我家不远,他每天早起晚归,浇水施肥,按照季节适时种植各种蔬菜,虽然菜园不大,但各种蔬菜应有尽有,样样俱全。夏天一到,当别人家菜园里的黄瓜、西红柿和芸豆正在伸秧时,他种的黄瓜早已挂满架,粉红色的西红柿已打着嘟噜,籽粒饱满的芸豆也挂满枝头。他那成畦成行的韭菜和葱郁郁葱葱,从开春一直吃到深秋。每当我路过菜园时,只要他在园里,这次给摘几个粉红色的西红柿,下次给摘几根顶着黄花的嫩黄瓜……让我徒手而过的时候很少。如果一连几天既见不到我,又见不到我家属,就把准备好的菜挂在我家大门旁。
他老人家八十多岁的时候,身体硬朗,说话声音响亮,走起路来,步伐稳健。他心态良好,生活乐观,每天都乐呵呵的,好像什么愁事都没有。笑起来下巴颏高高地翘起,因为嘴里已经没有几颗牙了,嘴唇深深地瘪了进去。
“锢漏匠”二爷爷于2010年11月去世,享年89岁。屈指一算,已作古十多年了,但他那慈祥的面容却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他那热情的话语也时常回响在我的耳边。
刘希祥,男,沂山风景区下伏峪村人,大关初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