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走在乡野的路上,一只蜜蜂落在你的衣袖上,任凭你如何驱赶它都无动于衷。
这种情况下,用手指弹开或是把它打死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一种操作了吧。
但如果你身处美洲,尤其是气候温润的拉丁美洲,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将会招来杀身之祸。
1970年代,那里的一名女教师就因拍打而惹怒了一只停在她手背上的蜜蜂。
几乎就几十秒的时间,近千只蜜蜂倾巢出动,在她的面部和背部蛰了几百次,最终人在医院里死去。
被杀人蜂袭击至重伤的居民
这种蜜蜂的表现的确配得上人们给它的名号——杀人蜂。
身在中国的我们可能无法体会到杀人蜂的恐怖。
它们的感官极为敏锐的,30米外传来的噪音和气味就能惹怒它们。
它们一旦盯上它们认为的威胁,一定会派出大量卫兵穷追不舍,数量通常达到上千只。
即便入侵者快速逃离,这些杀人蜂也要追击200米以上,攻击持续超过1小时。
一旦杀人蜂蛰到了目标,留在入侵者体表的针刺会散发出信息素,通知更多的同伴发动攻击。
所以杀人蜂的攻击频率会呈指数级地提高,人和动物稍有不慎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然而,更恐怖的事情是杀人蜂以每年最快500公里的速度侵占美洲,如今已经替代了9成以上的本土蜜蜂。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超过一万亿只的杀人蜂竟然都可以追溯到一位科学家的美好实验。
正是由于那一次实验的疏忽,26只原始杀人蜂后带着它们的臣民逃出了实验室。
上个世纪50年代,地处南美洲的巴西想要大力发展蜜蜂养殖业,并且梦想着有朝一日国家蜂蜜产量能跻身世界前列。
虽说巴西有种类众多的植物作为蜜源,但这个梦想并不好实现。
美洲原本并没有蜜蜂,养蜂人引进了欧洲蜜蜂才让新大陆的人们有机会吃上本土蜂蜜。
但欧洲蜜蜂毕竟适应的是欧洲的气候,它们并不能适应巴西的一些热带地区。
因此,当时巴西当局认为有必要培育一种适应性更强的蜜蜂品种,以扩张本国的蜜蜂养殖行业。
遗传学家沃里克·科尔接过了这个重担,他有信心将这个梦想变为现实。
科尔首先要寻找一种性状优良的蜜蜂品种,同时也要考虑到外来物种入侵的问题。
经过筛选,他瞄准的了非洲大陆的蜜蜂。
非洲蜜蜂是欧洲蜜蜂的表亲,两者是亚种的关系*,就生活习性上来看区别并不大。
*注:早前认为蜜蜂起源于非洲,近来的基因研究表明蜜蜂起源于约30万年前的亚洲,随后逐渐扩张至非洲和欧洲。
但非洲蜜蜂驯化程度很低,在野外有更强的生存能力,尤其是对热带环境的适应力。
于是科尔教授从坦桑尼亚带着46只非洲蜜蜂蜂后(数据来自国家地理纪录片)回到巴西繁殖并且进行育种研究。
在培育这一批非洲蜜蜂的过程中,科尔就发现它们虽然外表和习性都与欧洲表亲类似,但脾气却相当的暴躁。
对欧洲蜜蜂而言十分温和的操作都会引起非洲蜜蜂的攻击行为。
就算科尔教授全副武装进入蜂场也难免被蜇上几次。
非洲蜜蜂之所以如此暴躁,其原因就是非洲恶劣的生存环境。
其中最大的威胁就来自于所谓的“平头哥”非洲蜜獾。
蜜獾生性暴躁,几乎不畏惧任何大型动物,食谱也几乎囊括了所有它下得了口的生物。
可从这种动物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它们最爱的还是蜂巢里甜美的蜂蜜。
蜜獾对待蜜蜂可没有人类那么温和,它们一旦闻到蜂蜜的味道就会长驱直入捣毁整个蜂巢。
而蜜蜂仅有的防卫武器却难以驱逐皮糙肉厚无所畏惧的蜜獾。
只有倾巢出动以杀敌20自损100的自杀式攻击才有可能把蜜獾蛰死(想阻止蜜獾几乎只有弄死它这一种选择)。
然而这只是蜜蜂在非洲大陆要经历的其中一种磨难而已。
在旱季,非洲象因为食物短缺,会暴力地将金合欢树推倒,采食顶端的嫩叶。
而金合欢树恰好是非洲蜜蜂通常筑巢的地方,非洲象的这种行为无疑是一种灭顶之灾。
如果非洲蜜蜂后知后觉,等到大树倒下才发起进攻那几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因此,非洲蜜蜂必须在大象动鼻之前就警觉起来,主动发起进攻驱逐它们。
非洲象的皮有多厚,想必不需要多言,蜜蜂正常的攻击可以说是以卵击石。
蜜蜂为了生计保护巢穴,而大象也是为了生计采食嫩叶,谁都不会轻易让步。
于是非洲蜜蜂变得对震动或噪音非常敏感,并且会攻击大型动物脆弱的五官。
面对非洲大陆的残酷,原本在其他大陆相当温和的蜜蜂也只能以暴躁来应对。
非洲狮也常常不堪忍受蜜蜂的骚扰
科尔教授觉得自己也许可以通过与本地欧洲蜜蜂杂交的方式来解决攻击性强的问题。
然而,还没等科尔教授的研究出成果,意外就发生了。
1957年10月,一位前来参观养蜂人发现蜂巢里的一个不明作用的装置干扰到了工蜂的运动。
他认为这样可能会影响到整个蜂群的生活效率,就擅自取下了这个装置。
谁曾想,那个装置其实是一个封隔器,上面的孔洞大小刚好只允许工蜂通过。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体型较大且有繁殖能力的蜂后和雄峰逃离与本地欧洲蜜蜂交配。
这位来访客人手贱的举动直接导致26只蜂后带着它们的七大姑八大姨跑了。
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安宁。
这些非洲蜜蜂逃离实验室飞向野外,自发地完成了科尔教授没有实现的杂交工作,但结果却完全不同于预想。
温顺的本地欧洲蜜蜂(意大利蜂)大量性状是隐性基因表达的结果。
而更加狂野的非洲蜜蜂则携带很多显性基因,在基因上更加强势。
这直接导致非洲蜜蜂与欧洲蜜蜂杂交的子一代几乎保持了大量非洲蜜蜂的性状。
非洲蜜蜂的基因就像是传染病一般席卷整个南美洲,原本可爱温顺的蜜蜂逐渐“脱欧入非”。
非洲化蜜蜂不仅仅是在杂交上展现出强势。
在非洲修罗场历练了几十万年的非洲蜜蜂可以说是全方位碾压欧洲蜜蜂的。
一个是非洲化蜜蜂的生活节奏非常快。
它们的工蜂习惯了险恶的环境采蜜时间长效率高,蜂蜜产量远远超过普通欧洲蜜蜂。
这也就以为着营养充足的蜂群具备快速繁殖的基础。
而实际上非洲化蜜蜂的繁殖速度可以说是惊人的,它们每年分群三至四次,欧洲蜜蜂每年仅分群一次。
并且非洲化蜜蜂蜂后蛹化成虫的时间更短,能在抢在欧洲蜜蜂蜂后出壳前强占它们的巢穴。
第二个是非洲化蜜蜂的生存能力极强。
在非洲表兄到来之前,人工养殖的半野生蜜蜂体格羸弱,保守蜂疫以及蜂螨的侵袭。
不少蜂农为了保证蜂蜜产量必须要预防性地喷洒药剂。
但对于强健的非洲化蜜蜂而言,几乎完全免疫这些疾病,对它们来说美洲就是天堂。
欧洲蜜蜂(左)与非洲化蜜蜂(右)非常相近,有时甚至只能通过显微观察才能区分
依靠这两种强大的技能,非洲化蜜蜂在巴西当地的竞争力非常强。
在野外以每年上百公里的速度向周边扩散入侵。
就算是人工养殖的欧洲蜂群也经常“惨遭毒手”,一不留神就有非洲化的雄峰混入,一旦交配成功,整个蜂场都有可能非洲化。
因此蜂农们不得不大量引入欧洲雄峰降低被非洲化的几率。
引进非洲蜜蜂的确创造出了最优良的品种,但却对巴西当地的蜜蜂养殖业没有半点好处。
数据显示,1957年巴西蜂蜜年产量为6500吨,到了1974年竟然跌到了只剩4120吨。
产量下降也还仅仅是一方面,非洲化蜜蜂真正恐怖还是它“杀人蜂”的名头。
野外生存力强,筑巢不挑地方,经常因环境变化而迁巢,这些特质让杀人蜂与人类接触的几率大大增加。
它们会在废弃的屋子、烟囱、各种树木上筑巢,成为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的炸弹。
巴西人民热爱踢球,随时随地在简易的场地上就能进行比赛。
然而球员之间的呼喊和喧闹,皮球与脚撞击的声响,又或者意外飞出场外的足球都有可能激怒杀人蜂。
一旦杀人蜂开始防卫性攻击,最多整个巢穴上万只工蜂都有可能出动,对周围一切生物发动无差别的攻击,反应时间只需要23秒左右。
它们不仅反应快,也很持久。
如果入侵者逃跑杀人蜂至少会追击200米,有记录显示最长可达1000米。
追击的时间也极长,可以持续一个半小时之久。
而欧洲蜜蜂呢?43秒才有反应,派出三五十只工蜂追击30米左右,持续3分钟时间意思意思就算了。
虽然非洲化杀人蜂的确非常致命,但也并非所有方面都碾压欧洲蜜蜂。
需要明确的一点是杀人蜂的毒性并不比普通蜜蜂强,最多因为体型不同而携带的毒液量有差异。
一只非洲化蜜蜂
毕竟虽然叫杀人蜂,但它们本质上还是蜜蜂(bee)而非胡蜂马蜂(wasp)。
杀人蜂的致命性还是来自数量的,随便一次低等级的防卫攻击都能出动上千只工蜂,而一个普通成年人同时被500只蜜蜂攻击就会有生命危险。
被非洲化蜜蜂蜇伤的皮肤
就这样,非洲化杀人蜂以不可阻挡的态势以每年最高500公里的速度向北挺进。
80年代初突破了巴拿马进入墨西哥,几乎粉碎了这个原本世界第二的蜂蜜出产国。
90年代又继续向北进发,终于占领了美国的土地,蜂害事件频发,让美国人措手不及。
深受其害的美国人又将这种恐怖的入侵生物事件夸张化众多的惊悚商业片,杀人蜂从此“威名远扬”。
可实际上,非洲化杀人蜂真的有那么恐怖吗?未必。
1995年杀人蜂在美国本土被发现后上映的相关灾难电影
虽说非洲化蜜蜂的确攻击性强且敏感易怒,但受限于它的毒性,真实致死的案件并不算多。
至今为止,被非洲化蜜蜂蜇死的人数大约有1000人,并不比中国的胡蜂致命。
根据中国广播网的资料统计,2013年陕西南部仅三个月内有1685人遭到胡蜂袭击,其中42人死亡。
在中国,胡蜂才是我们眼中的“杀人蜂”。
和其他两种肉食性蜂相比,即使是杀人蜂也算不上致命
而抛开伤人的特性,非洲化蜜蜂在美洲的大量繁殖实际上对自然是十分有益的。
它们替代了原本效率低病害多的欧洲蜜蜂群体,高效率地采蜜同时更好地给本土植物授粉。
况且,只要解决了非洲化蜜蜂攻击性以及易迁巢等不利特性,它们产蜜量高的特点也是可以被蜂农们接受的。
非洲化蜜蜂(左)与欧洲蜜蜂(右)
在非洲化蜜蜂泛滥之初,蜂农们和当局都被失控的局面吓坏了,慌忙之下用捕杀的方式来控制。
然而蜜蜂非洲化就像泛滥的洪水,宜疏不宜堵。
产蜜大国墨西哥在经历了蜜蜂非洲化带来的挫败之后,转变了观念,接受了事实,不再挣扎着驱逐它们。
而是研发出针对非洲化蜜蜂的蜂群管理方法,进而享受到了它们带来的超高产量和轻松的卫生管理。
一位墨西哥蜂农这样评价美国人对非洲化蜜蜂的惊慌失措:“我觉得美国养蜂者只是对非洲化蜜蜂的到来没有思想准备而已。”
素来以暴虐著称的非洲化蜜蜂似乎也同样转变了观念,做出了积极的回应。
位于加勒比海的波多黎各,1994年第一次发现非洲化蜜蜂,经过12年的传代,它们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波多黎各的非洲化蜜蜂攻击强度急剧下降,变得和欧洲蜜蜂一样温和,但却又保留了非洲化蜜蜂的优势特性。
一种十分温和的熊蜂(Bumble bee)
至于杀人蜂的原产国巴西,当局也努力改良了非洲化蜜蜂的品种,培育出了更加健康的本地化巴西蜜蜂。
靠着这些品种优良的蜜蜂和本地丰富的蜜源植物,巴西已经成为全球蜂蜜产量前十的国家,并且以质量上乘享誉世界。
事情的结局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带着看惊悚灾难片的心情看完了杀人蜂的始末,却品出了一丝温暖与和谐。
科尔教授那个设想美好的实验并没有失败,只是成功到来的方式有些令人焦躁不安。
收起我们的偏见与恐惧,再尖锐的矛盾也许也能被轻易化解。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
无论是对体会过杀人蜂危机的美洲人民而言,还是对经历了非洲大陆磨砺的蜜蜂而言,这句古语都是最好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