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淡江村
——平江县三市镇民宿“蠢庐”纪行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 徐亚平 通讯员 龚茶林 周颖丽
引子
由平江县三市镇北去10公里,山间有一民宿,名叫“蠢庐”。地方虽不大,名气却不小。对于专喜寻幽探奇的驴友,应该是耳熟能详、念念在心的。
第一次提起“蠢庐”,我竟然说成“蠢驴”。朋友纠正道:“非‘蠢驴’,是‘蠢庐’!”同座之人无不哑然失笑。
夫“庐”者,原指“简陋居室”。人有贤愚不等,庐何来聪明愚蠢之分?友皆默然。旋有一人怒道:“偏你爱钻牛角尖!既然这么感兴趣,何不自己去看看,当面问一问庐主人刘强!”
“去就去!”先上网一搜。果有“蠢居”“精庐”一说——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赞》:“百蛮蠢居,仞彼方徼。”
《魏书·儒林传·平恒》:“乃别构精庐,并置经籍於其中。”
唐·贾岛《宿山寺》诗:“众岫耸寒色,精庐向此分。”
既如此,那就去看看,究竟何为“蠢庐”。
茶香盈室
6月12日,天高云淡,惠风和畅。我们乘坐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志愿者的坐驾,由武深高速,转平汝高速,经省道308线,再入乡村公路。
道路越走越窄,风景却越来越美。
“快看!那就是蠢庐吧?”青山脚下,修竹丛中,一栋其貌不扬的土坯房跃入眼帘。
“那就是‘蠢庐’?”听朋友的口气,似有见面不如闻名的意思。
我们反倒觉得看上去很亲切。不张扬,不做作,至少从外观上看去没有违和感,与周边的山水、田园非常契合。
竹篱夹道,花径迎宾。转过屋角,来到一栋标准的土坯房前。东厢房墙上写着两个大大的繁体字——“蠢庐”,笔法古朴,结构稳健,耐看!
小青瓦覆顶,黄泥土筑墙,黄皮石奠基,青砖铺就台阶。这种结构的房屋,过去在平江乡下比比皆是。不知此时,那些跋山涉水前来看风景的朋友心里作何感想。
地坪里,铺满白忽忽的碎砂,上面横七竖八扔了数十块外表平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青石片,像极了解冻后湖面上浮着的碎冰。
庐主人刘强穿着蓝色立领T恤、牛仔裤,站在院子中央,笑容可掬。
“先到凉棚坐一坐,喝杯茶吧!”刘强将众人引入一间竹子搭架、茅草覆顶的茶室。茶室中央,两张长凳搁着一块黑色的长条案板,案板上方放着一些茶具。透过茶室挡板与茅檐之间的空隙看过去,室外数树油桐落英缤纷,满目青山绿意正浓。
一位中年男子,提着茶壶,依次给在座的人斟上一杯热茶。杯,是带暗纹的绿色陶瓷杯;茶,是长条状的烟茶。轻轻一闻,浓香扑鼻;浅浅一抿,齿颊留香。
“这是今春刚做的新茶,味道还可以吧?”刘强不像在征询,倒像在求证。
“不错不错,的确是好茶!”友人纷纷点赞,然后问道,“听说你自产自销的‘谷雨烟茶’规模搞蛮大,价格定蛮高,销量还可以啵?”
刘强说,他充分利用当地野生种古茶树源,请人在高山上开发了几百亩茶园,实行绿色无公害管理,聘请当地90多岁的何爹,传授古法制茶技术,制作地地道道的平江烟茶。
听说价格在本地烟茶的10倍以上,凭的什么呢?“这里面的讲究可就多了。”刘强娓娓道来,“最大的卖点是我的野生种古茶树源,其次是无公害管理,还有我赋予产品的附加值。”
什么附加值?“一言以蔽之,就是有关茶文化的内涵。”刘强介绍说,诸如有关平江烟茶的丝绸卷轴、当地采用古法烧制的陶瓷茶具,还有自己设计的精美外包装。
“原来如此!”友人恍然大悟。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刘强接着说,目前,像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君山银针和安溪铁观音这些名茶的地位难以撼动。平江烟茶要做的,是在国内茶叶市场上争得自己应有的一席之地,在此基础上再求发扬光大。
目前,通过财政部、省财政厅驻平江定点扶贫工作队以及县委、县政府支持,平江“谷雨烟茶”已通过省级评审,只待通知参加北京的路演,就可以正式列为国家地标保护产品。
“蠢庐”精舍
趁客人继续盘问刘强的间隙,我们依次跑遍堂屋和每一间厢房,来个先睹为快。
堂屋以青砖铺地,正中摆着朱漆剥落的3把太师椅和一张雕花木桌,墙上挂着数幅装裱过的字画,还有几块印有四方连续纹样的青布壁挂。
厢房一楼仅摆有一张木圆桌和几把木椅子。木楼梯配上竹护栏,既简约,又安全。
正准备循着木梯登上木阁楼,耳畔突然传来几声犬吠,把大家吓了一跳。闻声赶来的刘强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楼,一把将他的金毛爱犬揽在怀中。
“不闹不闹,我的‘湖南姑娘’!是客人来了,吓到你了是吗?”看他那温柔的眼神、轻柔的抚摸,从不养宠物的人是无法体会那种似水柔情的。
二楼居室里摆有实木板打造的榻榻米床。其间摆有竹编的灯罩、原木根雕、石臼脸盆,还配有空调、电脑、音响,可谓中西合璧、应有尽有。
下楼时,发现墙角有一根粗大的铁皮管道。刘强说,那是冬天里用来供暖的管道。
“不错不错,想得挺周到的!”进入“蠢庐”以来,客人们再一次点赞。
怎么不见有人来住?刘强解释道,他和几位在外经商的朋友,花3万元在山里合租了这栋“空心房”。简单装修一下,花了70万元,每人备有一套房,原本为朋友休闲聚会之所。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逢年过节,几位朋友凑一起。冬天围炉夜话,饮几盅自酿的“溪里佛图”酒。酒酣耳热之时,也可以吆五喝六;夏天搬几张竹椅,躺院子里品一杯自制的“谷雨烟茶”,一起赏月、神侃。荒郊野岭,打一下赤膊,也无人管束。岂不快哉?
也有不少人带着猎奇心理,到这里来玩的。无论贫富贵贱,刘强一概热情接待。吃饭、住宿也没有标准,对方爱给多少是多少。自酿的酒,自产的烟茶、酱汁、稻米,遇上投缘的,卖的卖,送的送。刘强在外面还有企业支撑,并不怎么在意这点收益。
西厢房尽头有一间附屋,大约是原来的猪圈,门上吊着一把大锁。客人见状笑道:“猪圈还用密码锁,莫不是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刘强笑道:“还真给你猜着了,那就是我的‘藏宝室’!”打开一看,里面摆的全都是一些老物件家具。最为亮眼的是一张豪华的朱漆雕花木床。刘强说,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从过去的大户人家买来的。
床上搁着枕头和鸭绒被,铺着雪白的床单。床头放着一个灰色的双肩背包。
看样子,你每晚就伴着这些宝贝入梦?刘强笑道:“正是。”
幽谷酱香
满山树木苍翠欲滴,丛林深处不时传来数声布谷鸟的鸣叫,使得这个地处偏僻的山谷更加显得清幽。
谷地尽头呈曲尺形建有两间厂房,门前整齐排列着五六十只广口陶缸,陶缸高约1米,口径约1.5米,场面很是壮观。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别熟悉的气味,但又一时说不上名儿。
走近一看,每只缸里盛着大半缸绛紫色的颗粒,因为高度腐烂,整体已成糊状,无法判断颗粒的原状。刘强介绍说,这就是采用传统手法,将老品种黄豆加工成酱油的工序。
俯身一闻,果然酱香扑鼻。
现在做酱的技术应该很成熟,设备也很先进,为何还要采用传统工艺?
“此事说来话长。”刘强叹了一口气说,7年前,他在东莞做化工生意。有一次,他和朋友外面喝点小酒,吃了一片朋友从家乡带过去的酱干,感觉像在吃塑料片。于是,他决定回乡“做几块真正的酱干”。
但是,真要想把酱干做出儿时吃过的那种味道,原料之一的酱油必须采用传统工艺生产。刘强咨询了很多业内知情人士,自己也鼓捣了好几回,但总是不得要领。一个偶然的机会,刘强得知县城老酱油厂的原当家师傅陈爹当时赋闲在家,便千方百计把他挖将过来。
“走,看看陈爹去!”刘强带着我们走向厂房,厂门口挂着一块“平江县溪里谷雨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的牌子。
这是怎么回事?刘强说,他酿酒、制酱、种植水稻和茶叶,需要流转很多土地,聘请不少劳力。淡江村是财政部科教文司的“双联共建”点,部里驻平工作队的扶贫干部杨宇等人经常到这来指导生产,帮助销售。在他们和镇村两级的指导支持下,成立了这个专业合作社,通过整合各种资源,实现互助互惠,带动村民特别是贫困劳动人口增收致富。
有人好奇地问他:“听说,县委书记汪涛对你的企业也非常关心,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只不过汪书记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我5年,直到2019年才出面表态支持。” 刘强笑道,“大概看我这人比较实在,不等,不要,不靠。没有政府支持,也能走得稳健;有了政府支持,近期发展更快。”
满头大汗的陈爹从操作间里走出来,花白的短发又粗又密,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和善的笑容。老人家说,他从年轻时就开始做酱,在酱油厂整整干了30个年头。酱油厂解散后,就在老家附近做点小生意。孩子都成家立业后,他也就不再外出奔波了。
“传统工艺需要传承,作为县城酱油厂的当家师傅,制酱技术可不能在您这里失传哟。”我们笑着对陈爹说。陈爹连连点头。
可曾带有徒弟?陈爹摇摇头。
“您是怕教了徒弟打师傅吧?”陈爹笑而不语。
临走时,突然想起“蠢庐”的来由。
“很多人都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其实,当初给房子取名字时,我也没有特别花心思。”刘强搔搔头,笑了笑说。1992年,他毕业于天津商学院,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脑子里那点智商耗费得干干净净。现在到了乡村,他对农耕生活的理解是仅凭体力吃饭,不需要消耗心智,这就是“蠢”,或者说“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甘愿劳力而自足。
名为“蠢庐”,实为“灵居”。客人第三次点赞:“这一次,为你的返璞归真。”
何处是归程?长亭复短亭。原本还想去看看刘强的烟茶和水稻基地,因为山高路远,加上手头还有别的采访任务,我们只得挥手作别刘强,匆匆离开淡江村。
身边,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再回首,“蠢庐”已隐没在薄雾轻盈的万绿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