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上海有多少种地产农产品?西瓜、蜜梨、水蜜桃、黄桃、草莓、大米、大闸蟹……多到掰着手指也数不过来。

它们共同组成了“好吃”的上海乡村,也让不少农业大镇,得以在镇域激烈的竞争中始终葆有一席之地。

不过,不同于中国内陆乡村的地产农业种植面广、规模效应显著,受制于紧俏的土地资源、高人力成本,绝大多数上海农产品长期处于“小而美”的境况,甚至走不出上海。它们能否撑起一方土地的发展,又能否在当前的多元市场上留下名字?

我们走访了几个上海本地农业大镇,过去漫长的岁月,它们经营的某种特色农产品,享受了充分的市场红利,也在今天最先遭遇深化转型的危机。

而弄懂这些农业大镇的“致富经”,或许也会带给我们某种信心:上海乡村,还可以“更好吃”。

多年来,“蜜梨”与“庄行”,已成为彼此的名片。20世纪90年代,庄行农民的生计尚寄托于水稻等传统粮食作物种植,产值低,刚够温饱;一位村干部决心做出改变,在存古村引进第一株蜜梨树苗,将百姓增收的希望寄托在这颗彼时产值比水稻高出至少三倍的梨子上。

如今,庄行蜜梨种植规模长期保持在4300亩左右,梨农将近665户,几乎每个村都有不少村民以种植蜜梨为生。

2015年,庄行蜜梨获准原农业部地理标志登记保护。那次被迫转型的选择,成为庄行农业史上重要的转折。

但挑战也随之而来。20多年过去,最初种植梨树的那批人正逐渐老去;树,也从壮年走向需要更多照料、肥料的晚年;因体力精力不支,越来越多老梨农决定将梨园抛荒。

另一方面,市场也变得更为挑剔,对种植技术、手段、果树品种、品质等都提出了更高要求。走到新的转折点,这颗曾能让乡村致富的蜜梨,又将如何交出“而立之年”的答卷?

果树的通病:人、地、树三老问题

8月下旬,今年最后一批庄行蜜梨下市。自7月28日上市,满打满算,蜜梨的销售期不过20多天。数据显示,今年庄行蜜梨的总产量为6420吨,其中95%是七月下旬才能上市的翠冠梨,也就是说,在这20天内,庄行的梨农平均每天要卖掉304.95吨梨才能避免滞销,挑战不小。

“越到后面几天,梨越卖不掉。”这是庄行镇蜜梨协会会长宋火良卖梨20多年的经验之谈。老宋是庄行镇存古村原党总支书记,也是20多年前,最早带领村民种植梨树的那批村干部。事实上,今年是梨树“大年”,由于气候良好,蜜梨不仅糖度更高,产量也比去年翻了将近3倍。但丰产没能带来丰收,老宋叹了口气:梨,反而滞销了。

在梨园面积上,庄行蜜梨各生产主体的占有平均,1/3在梨农散户手里,1/3是大农户,最后1/3是合作社。老宋所说滞销的梨,基本产自1/3的散户,滞销量接近其总产量的1/2。滞销也不是今年独有。2018年,庄行蜜梨也曾迎来大丰收,集中大量上市后,也面临“卖不掉”的残酷现实。

这背后有部分原因,是果树业普遍会面临的“人、地、树”三老问题。庄行镇农业副镇长史寒伟告诉记者,目前全镇百亩以上规模化梨园仅有15个,仅占全镇梨园总数的2.22%,其余主要以几亩自留地的家庭小规模经营为主,经营者老龄化程度高,其中60岁以上种植者占全镇梨种植户的77.29%,40岁左右的梨农仅15户。老梨农对梨树的养护和照料逐渐力不从心,老梨树结出的果品自然参差;还有的则直接将梨园弃置。再者,梨树品种结构单一也使得蜜梨供应期短且集中,现役的梨树基本都是20多年前种下的“翠冠”“清香”“黄花”,成熟期重叠性高。

史寒伟介绍,为应对“三老问题”,近些年,庄行镇已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2022年成立了民间公益组织庄行镇蜜梨行业协会,旨在做好连接区相关条线指导单位、镇政府、合作社的纽带,为合作社提供蜜梨种植技术指导及帮销。

也有合作社开始尝试新思路。如上海群平果蔬种植专业合作社于近几年新增了“早生新水”“翠玉”等早熟品种,种植方式上采用宽行密株等标准化建园模式,减少劳动力。乔群华介绍,“早生新水”与其他品种的梨相比,果皮更薄脆,肉质更细腻清甜,尽管售价可达25元/斤,但几乎每年都供不应求。

“怕丰收”背后的“难上难下”

“庄行蜜梨怕丰收”,这看似是悖论,但却概括了蜜梨产业两极相对分化的瓶颈。对散户梨农来说,梨子的销路主要依靠长久以来积累起来的人情,而当产量激增,供应远大于常年固定的需求,滞销不可避免。但对于合作社及大农户来说,同样的梨却能卖到8元、10元/斤,甚至进到精品超市,卖25元/斤的高价。

散户农民销路的相对单一,坊间有种解释是:庄行蜜梨不用出奉贤,便能就地消化完。但老宋心里明白:主观上或许有“不用出奉贤”的底气,但客观上也面临“出不了奉贤”的难题。

一方面,市区商超对梨子的品质要求高,证照管控严格,普通梨农产量少,品质良莠不齐,也缺少门路;另一方面,依托庄行几十年累计的口碑与“伏羊节”等切中蜜梨上市期的文旅活动引流,老百姓习惯性相信,不用去到市区,顾客会“送上门来”。

其实,庄行的梨也不是没有进过市区。这两年,上海不少城区都举办了“水果进公园”活动。上海常奉农产品专业合作社负责人雷蕾就是参与活动的蜜梨种植户之一。今年8月,他请合作社的两名员工拉了一面包车的梨去市区公园卖,五点不到就从庄行出发。然而,蜜梨上市正值上海夏天最热的时段,基本上午九点不到,公园就没有游客了,一车梨卖不了几个不说,还折进去人工和运输成本。“连合作社都赚不到钱,更别提普通果农了。”雷蕾说。

线下不行,蜜梨协会也考虑过盒马、叮咚等生鲜电商。但老宋坦言,生鲜电商不仅关注品质,散户梨农的产量也达不到平台方对供应链的可持续性要求。再者,生鲜电商为给顾客优惠,会尽量压低收购价,折算下来,几乎到“赔本卖”的程度。“梨农一听价格,宁可烂在地里,也不愿贱卖辛苦种的果子。”

通常结合二产是提高滞销果利用率的方式,但食品加工厂实现收支平衡、甚至盈利的底层逻辑是货源能达到一定的量,且每年数量稳定。“说白了,庄行蜜梨的产量毕竟还没大到值得专门开辟一条生产线的程度。”老宋打听过,上海有些地区为了消化滞销的桃,将其制成汽水等深加工产品,但仅凭桃子每年仅一个月的产量,终究养不起生产线的成本,遑论滞销的情况并非每年都有。

从生产到销售,建立统一的标准规则

每到7、8月,各大电商平台上打着“庄行蜜梨”招牌的商家不少。但参照上市时间、价格及品质,消费者仍能轻易分辨真假。

“农业知识产权侵权的发生,恰反映了庄行蜜梨现在仍缺少统一的管理机制。”据史寒伟介绍,今年,庄行镇针对此类问题,在蜜梨的包装上下了功夫:通过蜜梨协会牵头,定制印有原农业部地理标志的包装盒,发放给协会中的梨农统一使用,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官方认定”。

这只是第一步。史寒伟告诉记者,未来,庄行镇将针对蜜梨产业制定一套覆盖面更广泛的统一标准,涵盖生产前端的梨树品种、栽培技术、农机、农艺以及后端的品牌认证及销售。

这样的模式在上海市农科院与庄行镇试点打造100亩梨园中已有试行。上海市农业科学院林木果树研究所施春晖博士告诉记者,通过流转出农民弃置的老梨园,团队对其进行标准化建园改造,培育优良的梨树品种,委派专业技术团队管理,提高机械化水平,用统一的生产方式确保庄行蜜梨的品质。

同时,史寒伟还计划扩大蜜梨协会的覆盖面,将种植面积在5亩以上梨农都纳入协会中,不仅能提供技术指导规范蜜梨科学栽培的生产规程,也便于蜜梨后期的统一销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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