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我抬头望,桃树、梨树、樱桃树都哦呵一声,盛装出场了,屋前面,对面园子,还有山背后,田垄边,山岗上,屋场四周,花们舞起来,蜂们唱起来,春光曲开始演奏了。
噹。我转身看,米粉肉,酸芥菜,腊肉炒春笋,都端上桌了,还有一碗呢,如木耳,如紫菜,如粉皮,稀稀拉拉如,呵呵,不比喻啦,我老家的比喻,让你食指不想大动喔。别如了,且听娘摆菜上桌,噹噹噹,一场农家宴,开宴吧。
那一声咚,什么声音?那是春雷。冬天,是一场哑剧,一身白,一身褐,大地发了啥声?大地是封着嘴巴的。雷公朝天一声喊,大地上的事物,齐齐,或者是次第,都活起来了,动起来了,跳起来了,飞起来了。
我想要说的,不是一声雷,而是一碗菜。一碗菜跟一声雷,哪跟哪?有甚关系?兄弟,说起来挺雷你。这碗菜来自于这声雷。你那称这碗菜叫甚?我老家叫它鼻涕菇;嫌不好听?呵呵,有更难听的,这碗菜,叫雷公丝。雷公丝,好听啊。那是我翻译,讲究信达雅。信未必信,达也未必达,雅却是雅的。若不雅,入乡照俗,那可莫掩鼻啊,这菜,叫,叫,叫不那个雷公屎。
说来,这菜有很多好好听的名字,有的叫地软,有的叫地衣,有的叫地钱。我老家叫它鼻涕菇,也非无稽,《野菜博录》叫它“鼻涕肉”嘛。《本草纲目》里,倒给他起了个雅名,谓“地踏菜”;更雅的,叫“葛仙米”,传说葛洪入山深处炼仙丹,仙丹没炼出,饿得前背贴后背,便至水泽处,至苔藓边,至碧阴阴的石岩下,捏,扒,抓,一晃,装满一篓子。沧浪之水清兮,濯我此菜。葛洪炼丹,吃丹,没成仙;葛洪喝了这碗汤,吃了这碗菜,呵呵,羽化了。这菜,于是叫了葛仙米。
俗,俗不保底,叫雷公屎;雅,雅不封顶,叫葛仙米。
而我最喜欢的名称,是地耳。地耳,生在大地的耳朵,多接地气,多有诗意。嗯,它确乎是大地之耳。咚,咚咚,咚咚咚,天空响起春雷,它侧耳听了,它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从青青河边草里冒出来了,来听春之声了。我娘说,地耳菜,冬是没有的,夏是没有的,秋也是没有的,甚至,春天来了,它也是没有的。只有春雷一声响,地耳菜齐刷刷地,侧起耳朵,出来了。它是天上掉的?天上下雪,下风,下雨,没见下地耳菜;它是地上生的?没见有根,没见有须,没见有枝,没见有叶,它神秘的,神奇的,挨挨挤挤,生在春之大地。
这菜,生在山塘边,生在苔藓下,生在那些荫凉凉、凉飕飕之地。春天的江南,春雷振振,春雨绵绵,那些地耳菜啊,一坡一坡的,一坪一坪的,一拢一拢的,藏在马鞭草丛里,爬在青石脚底下。昨夜咚咚咚咚,一夜雷,次日踢踢踏踏,一大早去拣地耳菜,提篮子可拣一篮子,提脸盆可装满一脸盆。
我老家铁炉冲后面有一叠水塘,一塘上面是一塘,再上面又是一塘,最高的水塘垒起了最高的堤。如今我看来,自是不算么子,小时我眼中,那可是一处天池。天池落在两山之间,山上树青青,竹丛丛,好几年,还常可见野狼;一个人上得山塘之堤,隐隐地,会有一种阴森。还有呐,一个盛夏,颂夏婶在塘边隔茅草,一脚踏空,扑通掉水塘里了,再也没出来。
而这里,是地耳菜最繁盛之地。一个春天,响了一夜春雷,没听我娘喊,我啪的爬起床来,我要第一声雷,采一盘菜,而且,不让其他人,赶在我前头。我提了篮子,戴了斗笠,披了蓑衣,穿了套鞋——采蘑菇的小姑娘,有其采摘之标配;采地耳菜的细伢子,也有其采摘标配,是吧。现在,再去采择地耳的心情,我还有;再去采择地耳的标配没了;斗笠、蓑衣、篮子、套鞋,向隔壁的婶娘借得到,那少年能向岁月再借来吗?
我对这次采地耳,记忆犹新,那是我从塘堤上,滚滚滚,如球一样的从塘顶滚到了塘底。天还是蒙蒙亮,雨把地头洗得干干净净,空山新雨后,天气早来春,鼻子都是一股鲜味。我挎了篮子,到得水塘底,地耳菜,蓬蓬,蓬蓬蓬蓬地,摊满堤,三五刻功夫,满满一篮子。兴奋哒,我一路往上冲,冲到堤顶。干嘛?没干嘛,想的就是对着春天的山野,唱一会儿歌。唱了,歌名忘了,肯定不是《春天的芭蕾》;《春天在哪里》?有可能。好啦,不唱倒罢,万籁本俱静,一唱呢,鸟鸣山更幽,僧敲月下门。歌声过后,万籁不是俱静,而是沉寂。把我自己都吓了。赶脚下堤。我想不出甚原因,堤上无石,堤上无凹,堤上也不滑,人忽偏歪了,倒地了,条圆形青石也似,直往下滚,我想打住,打死也打不住,滚,滚,滚,我看着我自己滚。堤是斜坡的,快到塘底啊,那有一处陡峭的石头,两三米高,石之下,是乱石岗。滚到这下面,不死也要脱层皮吧。
地皮菜又名葛仙米、地见皮、地卷皮、地皮菇、地软、地耳、地衣、地木耳、地耳菜、地皮菌、雷公菌、地踏菇、鼻涕肉、地踏菜、天仙菜、地捡皮。
近期,连日阴雨,野外的地皮菜疯狂生长。地皮菜无需种植成本,但捡拾、清洗很费时间。
地皮菜是藻类植物,一般生长在天然无污染的自然环境中,广布山坡、荒原、草地。
市民在城郊的山坡上捡拾地皮菜。
捡拾的地皮菜带着很多泥土和杂草。
地皮菜看起来不显眼,但营养价值非常丰富,富含蛋白质、糖类、维生素、矿物质、蓝藻素及钙、磷、铁等各种营养成分。尤其含钙特多,每500克含钙2000多毫克,在蔬莱中极为少见。
地皮菜自古药食两用。据中医书籍记载,地耳(地皮菜)性寒、味甘,有滋阴润肺,清热收敛,益气明目等多种功效。
《名医别录》记载:地耳明目益气,令人有子。 《本草纲目》载:地耳明目益气,有清热解毒之功效。 《日华子本草》云:地耳,久食益气,至老不改。
《药性考》曰:地耳清心解热,痰火能疗,久食色美,益精悦神,至老不毁。 《粤西偶记》载,地耳解热清膈,利肠胃。 《太平圣惠方》云:地耳养血、止血、养胃、清心。
【用法用量】内服:煮食,1~2两。外用:研粉调敷。 地皮菜可炒食、可做汤,也可做包子馅料。
①治夜盲症:地皮菜,当菜常食。 ②治烫火伤:地皮菜30克,焙干研粉,菜油调敷患处,或加白糖三钱,香油调敷患处。
没事,没事,一点也没事。我望了望堤坝,吓我一跳,起码有十几层楼高吧。望山头,噢,那是田谷坳,我从没见过面的爷爷居那地头。是我爷爷在保佑我?我再看我篮子里的地耳菜,好像好像,好像也没抖出一把啊。我爷爷保佑我,我保佑了这篮地耳菜。
地耳菜,是上天给我们惠顾与眷爱。开春那晌,冬日里藏起来的菜,还是很多的,腊鱼,腊肉,腌菜,算多的,春雷响起的那会呢?冬之储存日渐没了。老是吃干菜,也不是个味是吧?茄子辣子还刚下种,春蔬尚无,一声声春之雷,撒一碗碗地耳菜来,那真是天爱。只是地耳菜,须趁早,早晨的早。雷停了,雨住了,太阳出来了,地耳菜呢?没了,不晓得哪去了。你知道昙花一现,你可知道地耳半天?“地耳亦石耳之属,生于地者也。状如木耳。春夏生雨中,雨后即早采之,见日即不堪。”清代王磐编纂的《野菜谱》,收录了一首《地踏菜》,歌曰:“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
有阵子,我见地耳菜,胃口不得劲。这菜,来历太不明了。我老家给其起的名字,太难听了,鼻涕菇,雷公屎,这么一叫,阁下是不是没胃口了?后来读了些古书,才知道这菜还是佳肴呢,美食家袁枚著《随园食单》云:“将米(即地耳)细拣淘净,煮半烂,用鸡汤、火腿汤煨”,吸溜溜的,入口即化,味道绝美。晚清薛宝辰《素食说略》更会享受:“取细如小米粒者,以水发开,沥去水,以高汤煨之,甚清腴。余每以小豆腐丁加入,以柔配柔,以黑间白,既可口,亦美观也。”
单是好吃?还有药用呢,《本草纲目》称,这菜“明目益气,有清热解毒之功效。”《药性考》云地耳:“久食色美,益精悦神,至老不毁。”《名医别录》更惹情思,此菜“明目益气,令人有子。”哥们,想二胎吗?春来了,赶紧去采地耳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