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斑鸠
我是湖南西南部农村人。生我养我的村庄四周环山,四季葱茏,物产丰盈。
小时候家里穷,吃的菜多以地里自种的蔬菜为主,吃肉的日子少。
然而这难不倒自小在山林间来去如风的我,周边的山林里,藏着许多野生的美味。
比如斑鸠。
每年的八九月,湘西南酷热难耐,暑气蒸腾。山林间的斑鸠经过大半年的将养,一只只身肥体健,一群一群,从山林间的大松树、草地上、岩石间、小溪旁飞腾而起,如一团棕黑色的云。翅膀的扑腾声在山林间极是清晰。
老家有句老话,叫“世间美味,飞斑走鹿。”意思就是说,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天上飞的莫过于斑鸠,地上跑的莫过于鹿。可见斑鸠之味美。
八九月间,我会与发小一起,去到山林间的捉斑鸠。
捉斑鸠的方法一般有两种。
第一种是陷阱法。
在山林间寻一块较平整的草地,就可以布下陷阱。
陷阱很简陋:伐一棵毛竹,细细劈成竹篾条,央求年迈的篾匠编成轻薄结实的竹篮,将竹篮倒扣在草地上,边用棍子支撑起来,再在竹篮下洒上谷子、黄豆,棍子上有条细铁丝延伸到竹篮下。斑鸠若进来啄食,触动铁丝,木棍即倒,斑鸠自然而然也就被扣在了竹篮底下。
这种方法捕获率很高,基本上十次可以中五六次,但缺点就是需要耐心等待,有时候等待一个下午,也一无所获。
第二种方法是酒醉法。
把晒干的玉米粒,用烈酒泡一宿。再拿出来晾干,揣在兜里。去到山林间,找斑鸠经常歇息的地方如小溪畔、苔藓上随意抛洒。此后连续几天,就可以在山林间四处游荡,捡拾醉倒的斑鸠。
这个方法撞大运的成分较大,有无收获全凭运气。不过彼时少年心性,只是觉得好玩。
抓到的斑鸠小的有半斤多,大的甚至能达到一斤重,浑身灰褐色的毛,脖颈间环绕一圈珍珠也似的斑点,眼睛绯红溜圆,叽里咕噜转。
把斑鸠宰杀放血,褪毛去头,就剩下一团肥硕细腻的肉,类似现在超市里卖的“白条鸡”。
将“白条斑鸠”斩件,用滚烫的菜籽油炸得酥脆,捞起;锅内余油少许,放姜蒜花椒炒香,再放入炸好的斑鸠,倒入半碗米酒焖制,汁将干未干之际放入干辣椒段大火快炒,加盐炒匀,汁干起锅。
做好的辣椒炒斑鸠异香扑鼻,斑鸠肉外皮略酥,肉质细嫩不发柴,饱吸米酒及姜蒜的香味,兼具淡淡的辣香,吃一口便觉得眉毛都要鲜得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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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麂子
村庄周边的山起起伏伏,有高有矮,是雪峰山脉的一部分。
山林间有野猪、雉鸡、野兔等等出没,但最吸引人的,还要数麂子。
麂子是一种小型的鹿,毛色麻黄,眼睛明亮如山泉水,陆游有诗“细细桃枝竹,疏疏麂眼篱。”,便是称赞麂子的眼睛好看。
麂子跳跃穿梭于林间岩隙,饮山泉,食青草,由于运动量较大,浑身线条流畅,肌肉结实。
我们村子住着一个老猎人,当时已经年过七旬,光头,脸上长满了老年斑,沟壑纵横。身体却极其硬朗。总是一脸和蔼的笑容,耳朵已经聋掉了。
老猎人打猎是祖传的手艺。他有一支火铳,枪身用黑布条细细地缠着,背在背上,神气得紧。
老猎人有一手绝活,就是“吊麂子”。跟捕兽夹不同,“吊麂子”这种方法要求的原材料极其简单,几个木桩,一根麻绳就足矣。
所谓“人有路,兽有道”。麂子这种小野兽也是有固定的路,而且轻易不会更换。不过,这种“麂子路”,只有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才能找得到。
老猎人的孙儿跟我一般年纪,自小我们就跟着老猎人一起在山林间打猎。
老猎人在麂子路上挖一个小坑,约莫七八寸深,掘出的土要扔得远远的;坑上盖着极薄的木片,再在坑旁钉个木桩,然后拿棕树丝搓成的绳子打一个活套,经由木桩放在坑上的薄木片上,将绳子的另一头拴到旁边的小树丫上,然后要将树压弯,形成弓。最后,将坑盖上尘土草屑,做好伪装。
麂子行至此处,稍有不慎,便会踏在坑上,坑上的薄木片不受力,瞬间碎裂,麂子的蹄子便会被活套箍紧,箍紧以后,旁边的小树瞬间弹直,若麂子较小,甚至会被吊在树上。
老猎人说,麂子的嗅觉极为灵敏,远远地就能闻见陌生的气味,如果发现气味不对,马上就改走别路。所以做陷阱的时候,身上不能涂任何有特殊气味的东西,也不能吐口水、擤鼻涕、撒尿,汗珠也不能掉在地上。如果留下了气味,现场伪装得再好,也是白费力气。
麂子肉适合用泡椒炒。大火滚油,姜片、蒜瓣、八角、桂皮炒香。麂子肉下锅,放入切碎的泡椒加山泉水炖煮。
炖煮一小时后,汤汁鲜美,肉质异香细腻,丰腴甘美,实在是人间美味。
而今,我已经离开故乡十年,只每年春节回去。
老猎人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一身的高超技艺无人继承;村里的小孩人手一部智能手机,天天成群结队蹲在墙根下玩王者荣耀,已经没有人再去山林间找吃的;国家退耕还林的政策成效日显,周边山林里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多,时常能听到有野猪毁坏周边庄稼地的消息。
而我在大城市里,山珍海味吃过无数,却总觉得不如儿时这些野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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