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宇轩，别腻歪了！明天你要去地下城，该起来理行李了，乖。”
“梓涵，你没抽中，我也不想去了。上面空气越来越稀薄，气温越来越低，17月份运行到远日点，到时候受阳面也全都得冻上，地表上没人能撑得下去。”
“都2044年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这一轮抽签按姓名排列，说是为了保证基因多样性，咱们这些00后、10后，乌泱乌泱一片都是子涵、紫菡、芷萱、雨轩、雨萱和艺涵，几十万叫宇轩的，你能中签已经谢天谢地了。你先下去占好位置等我……哎，你哭什么？我会活着下去的。”
“政策一天天收紧，昨天浩然告诉我，明年过了四十的就不让下去了……”
“那是他嫉妒你抽中了，故意气你的。你呀，还那么实诚。现在还没到最后一刻，保存实力最重要，你仔细听好了，我要你下去把握机遇，打好基础，再风风光光地迎我下去！唉，你怎么又哭了？”
“梓涵，这些年跟着我尽受苦了，我一没钱，二没技术，连让你参加复抽的钱都凑不齐。我明天就跟王队说，我不下去了，换你！”
“宇轩，别闹！仔细听着，我托人买了一整套蚯蚓养殖技术大礼包，这是《蚯蚓养殖技术大全》，这是《食用地龙加工指南》，这是《蚯蚓烹饪大全》和《3天包你学会制作蚯蚓干》。还有饲料、孵化器，一桶优质蚯蚓苗。我听了一个讲座，蚯蚓是未来人类蛋白质的主要来源，你就等着挣大钱吧。不过我可警告你，你将来在地下城发了财，可不许去找雨萱！找谁也不许找她！”
“又是蚯蚓……下井一百个人，有十几个带这玩意儿，我又没帮手，哪里养得出来？”
“你不懂，这叫饱和式养殖，咱们得差异化竞争。我已经问过子墨、博文和一诺了，他们都愿意入股，咱们品牌就叫‘万诱蚓力养殖场’，主打壮阳牌。slogan我都想好了，‘万诱蚓力，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床受不了，男女都吃了，地壳受不了！’”
“梓涵，没有你我可受不了……”
“傻瓜，想我再上地面来呗……唉，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上来陪着我一起死吧！”
“嗯！好！你还帮我准备了啥？”
“喏，这是驾驶模拟器和VR，带教程的。放心，我把你攒了20多年的妹子都拷进去了，还存在E盘，省着点看。”
“这上面印的‘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又是什么鬼？”
“劝你不要一言不合就发车呀！就算全世界宕机了，北京第三交通委还在呢！说正事儿，你好好练习驾驶，争取早日变成老司机。你知道吗，50年前，我爷爷在90年代开工程车，那个年代当司机的可有钱了。”
“我不想学。”
“傻瓜，特种车驾驶员是稀有人才，你看人隔壁老韩，就因为车开得好，连朵朵都带去地下城了。”
“他女婿是军官，照顾的。”
“管他呢，鹰有鹰路，蛇有蛇道。你还有一件东西的份额……带上点回忆行不行？”
“不行，要带就带上你的人！”
“我也想啊……别说有的没的了，带猫爪杯，还是带上这本书？”
“《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又是什么鬼？”
“你又不懂了吧？地球不爆炸，学校不放假。资源再稀少，还得要高考！带着它就图个好口彩。”
“不好，我要带咱们的相册。你看，这是咱们看的第一场演唱会的票根。真怀念那个时候，TF Boys，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还有大幂幂的演唱会。还是那个年代的明星有深度有内涵，现在那些年轻人喜欢的明星都是啥玩意儿啊？”
“这是你在水族馆向我求婚的照片，你看你那时候多嫩，小鲜肉一枚，现在发际线都到北极了。下去要坚持健身，看你一身的肉，以后发达了还好，没弄出名堂来，哪个妹子会看上你？”
“梓涵，我只要你一个！”
“切，雨萱、思涵、可馨、芷萱、晨曦她们呢？”
“在我心里，她们连你一根头发丝都及不上！别扯那些了，这是咱们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的照片，这是咱们在三亚冲浪的照片，你二十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呢，出门还被人当高中生。”
“宇轩，就你会说话……这是咱们和月亮的最后一张合影，仔细算算月亮飞走都快五年了。都怪你们男人，没事儿老指着月亮发誓。现在可好，连涨潮也没得看了。”
“这是……咦，这不是……？”
“就是大刘啊！照片我找人开过光的，你把他的照片供起来，遇到事情就拜拜，可灵验了！”
面壁者的微笑
“梓涵，你一个人生活在地面上，我放心不下，我舍不得走啊！我舍不得这里的一切，我们一点一滴攒起的家，我们养的鱼，我们的藏书，我想带的东西太多太多。每一只碗上都有你的温度，每一个你抓回的娃娃上都有你的影子，每一条毛巾、每一个枕头上都有你的气息。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没有你的地方，就是生者的地狱……”
“宇轩，好男儿志在千里，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来接我团聚。你会习惯的，往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二）
“梓涵，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可是你答应等我的，为什么要食言？你为什么不守誓言？现在我是全球蚯蚓大鳄，可是你又在哪里？这十年来，我找遍了每一个地面难民营，救助了500多个梓涵和紫函，可是她们都不是你！都不是你！我想你想得好辛苦你造吗？”
冰雪峡谷中传来回声，“……很辛苦你造吗……你造吗……”
“梓涵！梓涵！梓……”
“宇轩，宇轩是你吗？”
“梓涵！梓涵，真的是你？我没有在做梦吧？”
“宇轩，是我！宇轩，总算把你盼来了！”
“……你怎么会住在东方明珠？你长胖了！哦不，你气色看起来不错！”
“你离开的第一年，地面上含氧量就下降到19%，气压下降到0.7个大气压，气温下降到零下三十多度，好多人都没熬过去。民用通讯全线中断，于是我开始考虑，如果下不去地下城，我要准备哪三样东西？”
“你准备了哪三样？”
“氧气、燃料和食物。”
“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跨过晨昏线后，地面上还有十几亿的幸存者，大家都去抢占工厂和医院，抢夺氧气瓶，我身体差抢不过别人，到第二年14月的时候，囤积的食物都吃光了，这时连难民营也开始抽签。由于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开始放弃了。我一个人在外边走啊走，心想走到哪儿是哪儿吧。积雪有三十多米高，我踩着网球拍做的雪橇，在暴风雪里走了十几公里，走到了陆家嘴。来到这儿的时候，市中心已经没有人了。我想，这儿大概就是我的归宿了吧，于是眼一黑，倒在了雪地里，意识越来越模糊。”
“梓涵……你受苦了！”
“宇轩，你捏得我手好疼。因为缺氧，我困极了，就要放弃一切睡过去的时候，一阵脚臭把我给熏醒了，原来我栽倒在一堆破旅游鞋里。仔细想来，那味儿虽酸爽，却是我闻过最好闻的气味。后汉书上说，‘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乃是习与俱化，古人诚不欺我。”
“这……太令人费解了！”
“闻到脚臭我就想起了大幂幂，想到大幂幂我就想起了她的那首《爱的供氧》。你还记得吗？当时你在水族馆一边唱着这首歌，一边向我求婚。”
“我用尽一生一世来将你供养，只期盼你停住流转的目光，请赐予我无限爱与被爱的力量，让我能安心在菩提下，静静的观想。”
“宇轩，这么多年了，你唱歌还那么好听。我一想到水族馆，生命的希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冥冥之中，一定是咱俩的爱让我来到这里。我用尽全力爬到了隔壁的水族馆，积雪正好盖过了水族馆的玻璃屋顶。我砸开玻璃爬了进去，你猜怎么着？”
“被人救了？”
“里面原先有几十个人，早被冻死了。我四处找寻，终于找到了制氧机房，这里有全亚洲最大的鱼缸，也有最大的制氧机房。我来的时候，机房里还有一个女人，是水族馆没抽中签的员工，她说刚过晨昏线的时候，曾经有两帮人为了争抢这里，发生了械斗，几乎都被团灭了，剩下的也没能熬过严寒，只有她默默地幸存下来。我们俩相依为命，天气好的时候，到隔壁的写字楼锅炉房去找燃料，我们还找到几台小型的柴油发电机。这里资源丰富，太适合我们了。只不过，她前两年感染风寒去世了……
这些年，我每天都吃冰冻海鲜，有烤鱿鱼、红烧鳗鱼、凉拌海蜇丝、清蒸魔鬼鱼、蒜蓉帝王蟹、油爆海马、炝海龙……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就是破冰比较麻烦。对了，我今天给你做一个红烧娃娃鱼！”
……
“真好吃！梓涵，这几年我天天吃蚯蚓，阳春蚯蚓，手抻蚯蚓，麻辣蚯蚓，刀削蚯蚓，兰州拉蚯蚓，打喷嚏都从鼻子里冒蚯蚓。做梦的时候，我的头发都变成了蚯蚓，跟美杜莎似的。后来我看到蚯蚓就犯恶心。于是我让人开发了一些新产品，有地龙壮骨粉、麦乐蚓、上校蚯块，鸡肉味儿，嘎嘣脆！”
“宇轩，我没看错人，你真的做到了！”
“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刚到地下城的时候，我就傻眼了，哪儿有土壤来养殖蚯蚓呀？到处都是地下连续墙，往下挖半米还是混凝土。我每天都到街心花园去偷泥土，囤了满满一冰箱。后来被人抓住了，说我挖社会主义墙脚，我把一半的蚯蚓送给他，才得以脱身，还有攒了二十年的妹子。”
“你把VR送给他了？”
“哪能呢？拷给他的。得亏有了VR，我就开始自学工程车驾驶，半年就考出了驾照，又过了一年，开始到地面上去拉土石方。由于没有关系，我被分配到高原上那条线，把土石运到上海来做燃料，单程要跑十天。但也没办法，咱们这边地壳薄，还都被冰雪覆盖住了。”
“难为你了，跑长途拉土方。”
“其实我争取上地面也是为了能找到你，可以一直未能如愿。每天浑浑噩噩，风餐露宿，勉强温饱吧。有一天我就想啊，在地下城没土壤来养殖蚯蚓，地面上可不是有这么多土吗？我开始尝试在土方车里养蚯蚓，没想到大获成功。每趟车跑下来十天，正好够得上蚯蚓的出栏时间，第一趟我就净挣了好几十万。这样跑了半年，我自己买了车队，专门跑长线运输，一边卖土方，一边卖蚯蚓，第三年，我的公司就上市了，而且是在生物科技和战略燃料板块同时上市。你看，这包蚯蚓巧克力就是咱们的万诱蚓力生产的：万诱蚓力，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
“唉，宇轩你怎么又哭了，咱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我高兴！高兴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