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一对父子用35年时间,让昔日的不毛之地变身山林,缔造出一条生态链。 澎湃新闻记者 刘嘉炜 摄 见习编辑 曾怡文
【编者按】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绿色发展理念为指引,我国与环境保护相关的法律法规框架体系不断完善,发展循环经济越来越成为产业园区及企业的共识和行动;生态文明、环保观念深入人心,绿色生活方式日益成为民众的自觉选择。
绿色发展和绿色生活的“双绿”时代正逐渐从理想走入现实。
连日来,澎湃新闻记者分赴湖北、福建、上海三省市多地,采访记录“双绿”时代的真实脉动。
从8月7日起,澎湃新闻陆续刊发“双绿”系列报道,今天讲述的是福建长汀父子接力种植草木的故事。
小廖地自然村,这片环绕着村子的茂密山林,是丘炳生和父亲用35年时间缔造出来的。澎湃新闻记者 刘嘉炜 图
从福建龙岩长汀县三洲镇,乘坐农用四轮车走完硬化路,就是行政村丘坊村,换乘摩托车,再步行一段路,抵达小廖地自然村。
这段行程,在盛夏的7月当午,显得有些艰辛坎坷,但小廖地恬静的小桥流水人家和山林输送的徐徐清风,已然搁浅路途的劳顿。
停好摩托车,卸下物资,53岁的小廖地村民丘炳生顾不上喝水,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澎湃新闻记者上山参观。这片环绕着村子的茂密山林,是父亲和他用35年时间缔造出来的。
这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用传承延续耕耘,让昔日的不毛之地变身山林,缔造出一条生态链,并让这片山林润泽村庄——这是丘炳生的毕生荣耀。
第一个“苦行僧”
穿着凉拖鞋穿行山林依旧如履平地,即使飞虫滋扰、野猪出没也从容不迫,随意指出一草一树都能辨识出科属……从16岁那年第一次跟着父亲背着树苗爬上山坡种植开始,这些本领,如同已经晒得黝黑的皮肤,成为了伴随丘炳生一生挥之不去的特征。
丘炳生还记得小廖地35年以前的样子。那时候,站在这个地处河田、濯田、三洲3个乡镇接合部的小村山上四顾,看到的只有黄土与荒芜。“这里是出了名的荒山野岭、不毛之地,一棵树都没有,溪水细小,村里人只能种烟草和地瓜这些作物,收成也不好。”丘炳生说,赶上汛期下大雨,山上的黄土会像猛兽一样咆哮着冲进田间,作物被淹没摧毁,有时候几乎颗粒无收。
1982年,省里提出号召,要把荒山治理当成首要任务,政府把荒山分到各家各户,鼓励大家上山种树,并分派给大家树种和草种。丘炳生的父亲丘腾凤,是小廖地第一个拿起锄头上山的人。“我父亲当时49岁,他那时候早就已经意识到,只有让这片荒山变成林海,山下的农田才有救,我们的收成才能保证,以后的子子孙孙才能生活得更好。”
凌晨4点起床,翻过一座山去镇里买树苗;道路太崎岖,车子进不来,肩托背扛地步行10公里背回小山一样高的树苗,每次要如此扛上一个月;回到小廖地的山上已经上午9点,马不停蹄地开始种植,直至日落天黑才回家;为了能种更多的树,自己掏钱,为从濯田镇买下3000株树苗,干脆卖掉家里养了一年的两头猪……而这只是丘腾凤一个人的征途,当时缺乏绿色发展意识的村里人,并不能理解他这种“苦行僧”般的“修行”。农闲时,大家宁愿在家里喝酒划拳,也不愿改善分配到自己家的那块荒芜山地,甚至还有人说丘腾凤傻,说他是“鸭嫲子”,“父亲一碰到村里人,就会去教育他们,让他们也一起种树,话说得多了,大家听烦了,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丘腾凤从来不怪村里人,把自己的地种满了树之后,还会去别人家的山地上种树,还动员全家人和他一起上山。丘炳生说,已经出嫁的姐姐每次和姐夫一起回来探亲,也会被父亲拉上山种树。“姐姐当时很反对父亲的做法,觉得这样的付出,是得不偿失,但是我父亲每次都说,荒山变成树林了,我们自己也会受益。”
土生土长的农民丘腾凤,不知道什么叫生态链,但他一直说,只种树不叫生态,或者说,只种几种树叶不叫生态,一座山林,要有针叶、阔叶,也要有灌木和草,这样的环境下,有了飞禽走兽,有了山泉水流,才能循环,这样才叫生态。于是,丘腾凤在种树、种竹的同时,也开始种灌木和芒草。
丘炳生在自家院子里。澎湃新闻记者 刘嘉炜 图
接过父亲的锄头
如果说种林需要的是汗水,那护林需要的则是血泪。丘炳生说,为了守护刚种好的这片山林,他们一家人没少掉眼泪。
一年又一年,在丘腾凤的侍候下,脆弱的小树逐渐成长为高耸的大树,到1998年,荒山终于变成了葱翠的山林。
但是,一些人的贪婪也随之滋生。“眼见着树长成了,有些人就打上了林木的主意,偷偷上山砍伐。为了护林,我父亲和人打过好几架,又流血又流泪。”丘炳生永远忘不了,有一次父亲清早上山的时候,发现一大片树被砍光,失声痛哭的样子,“那种心痛,就像是失去了孩子一样的。从那次开始,我和父亲每天早晚都要轮班上山巡视,还要和偷伐的人斗智斗勇。”
丘炳生说,有一次他在巡山时,发现一名村民正在砍树,他上前制止,反而被其用扁担威胁,但他没害怕,最终把这名村民赶走了。“还有一次,隔壁村的一伙人也跑上来砍伐,我去阻止的时候,他们竟然有人用柴刀来劈我,我是不会怕的,他们见我没有吓退,反而害怕了,最后我报了警,缴获了9把柴刀,这些人也被处罚了。”
艰辛而孤独的种林护林之路,丘腾凤走了24年。他带着一家人先后在石窝子、船偶哩、机竹坑、高正坑、黄佰坑等5处山场种植了1000多亩的草木,树木自身繁殖,树又生树,山越来越青了,溪水变得宽阔,水土流失的时代结束了,山下的田地可以种植更多的经济作物,乡亲们的收成更好了。
“我只想要一条更好的路”
2006年,73岁的丘腾凤去世。“父亲临终时对我说,要继续种下去,好好照顾这片山林。”接过父亲的锄头,丘炳生选择继续这份使命,让父亲创造的这片山林生长得更茂密,让更多的人享受这片绿色。
“我渐渐老了,爬山的时候也会气喘了,但是好在儿子支持我。”丘炳生说,在部队工作的儿子丘鑫福,为了支持他的这份绿色事业,把3万元“老婆本”交给他,支持他雇帮手去植树造林。
坐在房前的院子里,丘炳生远眺对面草木茂密的山坡,山风拂过,掀起绿色的波纹,他的眼角也浮出微笑的皱纹,“那片树是我2013年开始种的,是杉树,买树苗的资金里,就有儿子的支援,一直种到去年,有3000多株,现在都长得不错。”
除此之外,丘炳生也开始种植果树,比如2012年时种下的70多亩水蜜桃和板栗,今年正月种下的120亩脐橙。他还出钱复垦了村里100多亩抛荒的田地,都种上了粮食,收成依然分给村里人,自己只要一部分粮食,用来喂养山里的锦鸡、雏鸡、竹鸡、野鸡,“父亲说,留住飞禽走兽,才能留住真正的生态。”
同村村民戴钦文,这些年间一直支持着丘炳生的绿色事业,帮助他种树采摘,也见证着村里人因为绿色生态的建立而逐渐获利。但是戴钦文眼见着因为通往小廖村的道路太窄太差而很难充分向外销售的作物,心痛而急迫,“有了路,村里的林下经济作物才能走得出去,树种才能更好地走进来。”
从三洲镇到小廖地大约8公里,其中从白前岭到大丰岭的这一段3公里的路,是路况最差的,始终没有硬化。“这段路基本都是丘炳生自己掏钱请钩机,断断续续修了10多年。”戴钦文说,因为是泥土路,每年一到下雨,路就会被冲坏,还要自己花钱去修护,“如果能有一条硬化的水泥路就好了,车就能开进来了。”
丘炳生运用已经建立起来的绿色生态,发展了林下养殖,在小廖地大丰山下三条坑树林里饲养了河田鸡,还把这些河田鸡销往厦门,所赚到的钱,继续投入到种林护林上。他说,传承绿色,是他最无悔的事业,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小廖地名不见经传的绿色奇迹,珍惜这片蜕变的土地正在发展的绿色财富,“种这些山林,我从没想过任何回报,这是我父亲的心愿,也是我的使命,我只想要一条通向这里的更好的路。”
发动起那辆陪着他路过无数崎岖的旧摩托,丘炳生再次出征,车上的储物箱里,装的正是几只河田鸡。因为车子进不来,客户正在镇上等着他送货品过去检验。
“我有信心,让全天下的人都能吃到我们这片山林里的河田鸡。” 颠簸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丘炳生充满自信与快乐的大嗓门,高过发动机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