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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感受
从初读此书,我即陷入沉默,该书开篇不久就留给人一种滞重感,尤其从第一部结尾处开始后的行文,此种感觉更甚。书是一本好书,但读起来难免使人遭受磨损,大致是一种压抑感,窒息感,像空气中的氧气在一点点的流失。
主要情节
总体来说,算不得多了不得的剧情,说是男主冈田亨寻妻记也未尝不可。同村上小说固有的主题一样,寻找这一概念贯穿于本书全程。然而更重要的是:寻找过程中的发现以及主角所面对其的态度。
男主冈田的妻子莫名失踪,其在寻找妻子的过程中逐渐发觉到这个社会所存在的暴力性以及惨忍性,并发现这一“恶”需追溯到更久远以前的时间乃至这个时代以前。于是冈田在这一寻找过程中逐步转变,从最初的打算逃避,转而直面战斗,最终消灭掉这一“恶”的具现化实体。
主要人物
冈田亨:故事主角,在某个早上发现妻子消失后,开始了对失踪妻子的寻找,在过程中寻找到妻子失踪的原因,并挖掘出诺门坎战争,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中的残酷现实,且发现这一暴力至今仍潜伏在当今社会的平静表面之下并试图借助种种方式扩大其影响。最后冈田在意识世界中以棒球棍杀死当代这一“恶”的意识化形态。
久美子:主角的妻子。其父为二战时期日本的官僚,其兄长为当代暴力性的传承人。在和姐姐受到哥哥绵谷升的“玷污”,并经历了姐姐的自杀后而被挖出内心的阴暗,在心里留下伤痕。因成年后与冈田结婚并远离原生家庭而被治愈。但在其怀孕后,因惧怕其后代会存在绵谷家这种“恶”的基因而选择堕胎,并被绵谷升抓住时机加以利用而再次陷入不属于自己的境地,导致其离开了冈田。最终,在意识世界中为冈田所解救后,选择在现实世界中亲自去杀死其兄绵谷升,消灭这一当代“恶”的具现化产物。
绵谷升:久美子的哥哥,在畸形的家庭教育中成长,在畸形的社会体制下生存,本身即孕育了“恶”,在久美子年少时即“玷污”了久美子和其姐姐,导致久美子姐姐自杀。起初借助媒体及评论员身份,将自己塑造成“前途无量”“极有政见”的新生代青年,并通过媒体这一平台愚弄群众成为其“恶”之理论的拥护者。后接任绵谷家议员席位而进军政界。最终被冈田杀死,现实中被久美子杀死。
加纳马耳他,加纳克里他姐妹:姐姐马耳他作为一名预言家出场,对前期故事的情节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引导冈田寻找猫,认识克里他,后来想促使冈田向绵谷升妥协,但遭到冈田拒绝,最后结局不妙(在结尾处,冈田问克里他马耳他情况的时候,克里他没有回答并出现凄然的神色)。妹妹克里他人生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痛觉敏感阶段,此阶段总是会无端感到疼痛,莫名的每一天生活在痛苦之中;二是丧失感觉阶段,因不堪痛苦选择自杀未遂后进入了一种麻木状态,为了偿还欠债而成为“肉体娼妇”,遭遇绵谷升的玷污后成为空壳,从而成为“意识娼妇”;三是,重生阶段,相识冈田后,被冈田治愈,从麻木的空壳总解脱出来,找到对世界的感觉,成为正常的人。向冈田提出一起定居希腊的意见,最终被冈田拒绝,在其离开前与冈田发生关系,最后怀孕生出科西嘉。
本田伍长,间宫中尉,滨野军曹,山本,剥皮鲍里斯:在诺门坎战争中,满洲国内,中满边境,西伯利亚矿场上组成残忍的现实画卷。间宫作为日本驻满洲国中尉见证了日本在中国东北的屠杀(战线推进时,没有俘虏的粮草,大肆屠杀等等),在间宫回忆中,其作为保护人员,协同山本伙同本田,滨野偷渡到蒙古境内执行秘密任务。在撤回时被蒙古兵抓住,本田提前预知逃离,滨野因恰好执勤被击毙,山本被苏联军官鲍里斯严刑逼供,剥皮致死,间宫目睹了山本被剥皮的全过程后被扔到井底,在暴力中成为空壳,被逃跑的本田所救逃回满洲国。后因日本战败被苏联俘虏后送至西伯利亚矿场做苦役而再次与因为得罪领导而被抓的鲍里斯相遇,因为受到鲍里斯的蛊惑致使日本在西伯利亚的苦役陷入更加悲惨的境地,最后刺杀鲍里斯失败,并在刑期满后被送回日本,从此作为一具空壳只是“执行活着这一任务”,被鲍里斯所诅咒:无法爱人,也无法被人爱,从此失去人生的意义。鲍里斯则是战争中“恶”的具体存在。
肉豆蔻和肉桂母子:母亲肉豆蔻作为经历战时日本的落败而同母亲乘民用船从满洲国逃回日本,期间遇美国潜艇拦截,在不可理喻的美国士兵手中险些整船人死亡,后因其他原因,美国士兵撤退,得以回归日本。长大后起初作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大放光彩,经历了丈夫的惨死后从此对设计失去兴趣,在逐渐治愈自身后,并利用其特有的能力治愈那些被“恶”所伤害的人并获取酬金。后来帮助冈田租下石雕鸟和井所在土地,与绵谷升展开战斗。儿子肉桂因为在年幼时经历父亲惨死而失去语言的能力将自我封闭起来(其父亲在宾馆内被人杀害且把五脏六腑掏了个干净,在其梦境中他在晚上发现有人在自己楼下的大树下埋袋子,而后自己下去查看发现袋子中装的是心脏,惊慌失措回到房间却发现床上睡着一个自己,第二天醒来即已失去讲话的能力。现实与梦境有着明显的联系,肉桂也是从父亲的事情中失去了原本的自我。)肉豆蔻和肉桂通过不同的方式向冈田展示了满洲国内日本军的暴行,以肉桂祖父经历的故事来讲述了那个时代的暴力性。
笠原May:冈田家胡同后居住的问题少女。与找猫的冈田相遇在有井的屋子。其自身因为某种倾向导致了其摩托男友的死亡,从此陷入莫名的境地。在冈田被困井内后表现出了那种阴暗的倾向,后被冈田治愈选择归隐林中,获得新生,并在远方为冈田祈福。
书中的几个意象
“猫”这一意象,猫作为冈田和久美子爱情的中间产物,起初名字叫绵谷.升,暗示他们两人的爱情即使逃离了久美子的家庭也没有逃离绵谷升的阴影,在猫失踪后久美子也随后失踪,两人的破裂实则是必然。后来在克里他从活新生后猫找到了,冈田为其取了新的名字青箭,暗示着后文冈田与久美子的相见,并且也是其感情拜托绵谷升的阴影的暗示(久美子在得知猫找到了并取了新的名字后很满意)。
“性的关系”作为一种隐喻,更多的表达的某种精神上产生的联系,对于绵谷升所代表的“恶”而言是“玷污”,对于冈田而言是“治愈”。在书中,绵谷升通过此“玷污”了久美子及其姐姐的身心,“玷污”了加纳克里他使其成为成为空壳,损毁了她们的人生。克里他“重生”后同冈田发生关系,被治愈。包括冈田在试缝室所从事的工作从此也可推出。最后讲到克里他的孩子的父亲一半是间宫,一半是冈田亦可以看出(这部分后续再做解释)。由此推断久美子在最后的信中所传达的,她同很多男人睡觉,在被绵谷升损毁以前,自己就损毁了自身,所要表达的即是其成为“恶”的帮凶不断损毁着自生和其他人以至使自己失去自我而不得不离开冈田。
“井”作为连接阴暗之处的通道同时也是冈田进入意识世界的通道。象征着“恶”其实就存在着现实世界的表面之下。本田在起初给冈田的提议“当下之时下到最深的井底”亦有此含义。最后意识世界中的“恶”被消灭后,井从干涸转化为有水的状态亦是在表述这一阴暗的消失。
“痣”在书中出现在两个人的脸上。一是在破壁而出的冈田脸上,二是在满洲国当兽医的肉豆蔻的父亲脸上。“痣”作为一个现实的形体,将冈田,肉豆蔻,肉桂联系在一起。本质上来讲他们具有相似性互补性(后续解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痣”对于二人而言也是一种屈辱的标志:在日本兵杀戮时兽医无法去阻止他们的暴行;冈田在意识世界的208房间时被“未知的什么东西”吓退缩。此两人皆是在“恶”的面前被迫退缩,对于作者而言这是屈辱的。甚至在书中冈田和兽医一度认为,痣就是他们本身的一部分,并习惯带着痣生活。最终冈田脸上的痣在其直面意识黑暗世界的“莫名东西”并消灭掉它后消失。
几点联系
书中的间宫中尉和兽医基本可以认为是以村上的父亲为原型塑造,村上的父亲曾作为侵华日军参进入中国大陆,其父亲的部队曾参与屠杀。久美子因惧怕这一“恶”的基因会延续而拒绝生育,此同村上夫妻二人的理念不谋而合。而绵谷升一角色所代表正是当今日益猖獗的右翼日本政客。冈田亨,肉豆蔻,肉桂的人生不妨可以对照村上的人生,首先是时代上,村上出生年代和肉豆蔻基本类似,其父正是兽医间宫此类角色(明知到侵华屠戮行为不对却身在其中无能为力)而肉桂则是那个对其父亲参与侵华的暴行不认可的村上的书中形象显化,冈田亨则是村上对“恶”的宣战显现。因此前文提到不妨将肉豆蔻,肉桂,冈田亨看为一个整体。
再谈谈文中人物的联系,首先是间宫同冈田的联系,间宫作为战争时期企图杀掉“恶”的代表鲍里斯而失败,冈田作为当今时代的人物,成功杀掉当代“恶”的代表绵谷升,次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具有相似性的,即:都是在同“恶”斗争。此关系映射出现实世界中村上同父亲的和解以及书中世界里克里他的孩子的双重父亲(冈田和间宫两人都是在同此种暴力性做斗争,而拯救了那些受到此伤害的人,作为新生的克里他的产物,当然是有两个父亲)。冈田本身同久美子的联系,在寻找久美子的过程中亦可发现冈田本身或多或少也存在着相当问题,电话女郎(久美子的化身)多次打给其电话,让他猜自己的名字,直到后面冈田才发现自己总是在选择性的忽略那个名字,从中可以看出冈田本身亦是受到过“恶”的伤害,而电话女郎则是那个迷失自我的久美子的想逃离的一部分。在寻找电话女郎名字的过程中冈田治愈了自己,并决定留下来直面绵谷升,通过自己解救了被困在意识中的久美子(电话女郎)。
全书脉络
故事一共两条线路,一条历史纵线(诺门坎战争,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一条现代世界的脉络。历史纵线以人物口述展示。
本人更倾向于现实世界线路和深藏于井底的意识世界线路,此两条线路的理解。
现实世界以冈田在日常生活中的经历见闻为主。其本人在现实世界中遇到被“恶”所伤害的加纳姐妹,肉豆蔻肉桂母子,间宫中尉,并通过他们挖掘到历史的“恶”,在牛河对妻子的暴虐中,街头被不小心撞到的男子殴打中,被笠原遗弃在井底中,在公寓中殴打吉他男子中,绵谷升的政治言论中挖掘到当今时代存在的恶。通过间宫的谈话追溯到这一“恶”的时代根源:暧昧的封闭性的国家组织,弱肉强食的社会体质,满脑子被灌输了夸大的妄想式国家至上主义的国民,独裁式的蛮横统治。畸形的社会畸形的家庭孕育出了这种“恶”,无任何人为其产生负责,且如今这一封闭性系统仍然存在,因此暴力性的倾向依旧在社会随处可见。如此总总导致了社会中诞生出笠原这类问题少年,久美子这种丧失自我的人,绵谷升这种畸形怪胎,他们不可抑制的损毁着自身也损毁着其他人。意识世界中则以井底的世界为主以拧发条鸟这一化名来执行,电话女郎和笠原皆是暗线的引导人,电话女郎促使冈田思索,笠原引导冈田找到井。
作为“恶”的受害者亦出现不同种类的结果:久美子姐姐的自杀式,加纳姐妹的逃避式或妥协式,间宫中尉的失去人生意义式,肉桂母子的自愈后帮助他人式,冈田亨的战斗式。
书中主题
全书的主题即是对暴力性这一“恶”的讨伐。痛斥了这一暴力性的危害和影响之巨大,以至于间宫中尉成为了不爱任何人亦不被任何人爱的空壳,久美子自身成为了锁住自己的铁链,肉桂失去了话语能力,克里他成为了另一个自己,战场上的日军,今天杀戮着中国人,明天被苏联人杀戮。凡此总总无不痛斥其危害,以具体的历史中的战争为背景,绵谷升这一人物为代表表现“恶”之根源和其根深蒂固,以冈田这一角色向此发出挑战并战胜它。
作为对暴力性的宣战固然是一本好书,且在恶的表现上描写的淋漓尽致,读起来只觉冷汗直冒,夜间噩梦不断。但在恶的根源的思考上不免有些浅显(当然村上作为有良知的日本作家对与日本侵华战争的控诉还是十分值得认可的),将战争中和和平年代的社会中的暴力性倾向仅仅归罪国家体制:日式独裁,苏式独裁不免太过单一。其体制和社会机制固然是产生暴力性倾向的主要因素,但绝不是唯一因素,这一暴力性的滋生必然是多方面的因素,乃至追溯到从人类有战争以来的时代,因此只单纯的认为是一个方面的原因未免思考过浅,但总体来讲,该书依旧是我心目中村上最精彩的一本书。
附录几张照片前期刚好参观天津博物馆,见到日本侵华相关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