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给我的少年时代留下了许多青涩而又美好的记忆。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由于洋芋具有易于种植、易于烹调、易于饱食和高产稳产的特性,生产队便不断扩大种植面积,人们靠它养家糊口和规避饥荒。

春天,播种期一到,生产队便开始忙碌。星期天,我们学生也参加到播种的行列。种洋芋讲究分工协同、流水作业,一般是妇女切选芽种,老农把行挖坑,小孩投放种薯,精壮男子挎斗施肥。我们这些半大的学生,要么从地窖里掏运洋芋供妇女操刀切选,要么跟在父辈甚至祖辈后面投放种薯。下地窖掏运凭的是身体小巧灵活,而投放种薯除了灵活之外,还要有娴熟的投放技术,一投之下,做到芽眼向上,处在坑的中央,并且与挖坑者、施肥者的劳动节奏一致。沐浴着和煦的春风,鸟语依稀中,和着这种节奏,舞蹈般地做着投放动作,儿童的天性使我偶尔还要搞一些诸如跨腿投掷、自由坠落式的顽皮动作,因而并不觉得累。

盛夏,洋芋开花了,学校也放了暑假。我约上小伙伴去洋芋地里铲野菜。碧绿的洋芋叶子油光油光,上面绽放着朵朵洁白、淡紫的小花,花中点点黄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清丽脱俗,鲜艳夺目,蝶蜂翩然其上,再看看天光云影的气象,惠风和畅的格调,与天优游的境界,心花也怒放了,一时之间,追蜂逐蝶,折花抓虫,喊山打雀,阵阵野趣。待到夕阳斜照,回头看看空空如也的笼筐,又是一阵抢夺式的疯铲。

深秋,洋芋成熟了。山坡上锄头挥舞,藤叶抖动,洋芋翻滚,忙碌裹带着喜悦,劳累夹杂着希望。想着在柴火中烧烤熟的新鲜洋芋,拿筷子戳几个眼,在热气冒溢之时撒些盐进去,我不禁嘴唇翕动了几下。收获之后,生产队按劳分配,各家将所得晾干之后储存在自家的地窖里,以备食用和来年做种薯。

这个季节,妈妈时常会在晚饭时候给全家做煮洋芋就咸菜吃。每当热气腾腾的草编高围锅盖揭开,家里便弥漫充盈着洋芋煮熟后特有的芳香。一口洋芋一口腌韭菜最得味,没有腌韭菜就腌洋姜或者炝炒酸菜吃也很好,各有千秋。这也是贫瘠萧瑟之地最为享受的一道廉价美食了。

而儿时记忆最深的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放学回家后还没来得及吃饱肚子就跟随几个大哥赶往十多里外的庄子看电影。赶了二三里路就已经饥肠辘辘,两腿乏力了。这时候,带头大哥停住了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大的烧洋芋塞给我,拉起我的另一条胳膊就走。烧洋芋散发着带头大哥的体温,我大口大口吞食着,急促中掉了一小块,想要捡起来,可带头大哥只管拽着我往前赶去……

光阴荏苒。而今,我早已长大成人,在城里谋生,安居多年。在岁月的积淀中,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塞上关外,甚至异国他乡,尝遍了玉馔佳肴,为此,曾感到满足和自豪,也觉得不安和内疚。聊以自慰的是我对家乡的公益事业做了尽可能的帮助,打小养成的爱吃洋芋的习惯几十年从未改变。我爱吃酸辣洋芋丝,只要有它就成为首选,不然则寻找青椒洋芋片之类的替代品。

追溯历史,洋芋自从明末荷兰人把它从欧洲传入中国,它养活了多少像我一样的贫困人口,我甚至遐想,荷兰画家梵高一定曾经到我的家乡写生体验过,他的画里也有我们的生活。

洋芋外拙内巧,随造而就,大功无言,朴实之中见真品格,就让我像洋芋那样什么都别说吧!于他人看来,爱吃洋芋是我的一种癖好,而我自诩已升华为一种文化认同和历史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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