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的苦涩几乎要将我淹没。

杨舒展了眉毛:「窈窈,愣着做甚,先进来。」

她伸手要来够我。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害怕杨舒。

当着贺清雪的面,她向来都是待我如姊妹:「你对贺清雪有恩,便是对本宫有恩,本宫定然不会亏待你。」

可待贺清雪一走,她又会换副面孔:「陆窈,你不过一介农女,仗着和贺清雪有些渊源,也敢同本宫叫板?」

她身边的嬷嬷惯会使些折磨人的软刀子,一次次用针扎入我的手指,叫我疼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若是叫首辅知晓,挑拨了同公主的情感,你是知道要面临什么的。」

哪怕是在梦中,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绝望和无助,像是被人用浸了水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贺清雪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挪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牵过我的手:「窈窈怕生,公主莫怪。」

他亲昵地打趣我:「今日又出去抄书了?早便同你说了不必如此辛苦。」

杨舒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我狐疑地瞅了她一眼。

她明明没说话,可我分明听见有人在我的耳畔怒骂。

【该死的贺清雪,那么大一个香香软软的窈窈都不给我摸一下!】

大抵是出现幻觉了。

见我走神,贺清雪握着我的手蓦然攥紧,「窈窈,我在同你说话。」

先前他落魄的时候,一直都是我白日抄书,晚上刺绣补贴家用,后来他中了举,有了乡绅的资助,便不要我去做那些活计了。

只是如今,我想再攒些银两,好为将来做打算。

只是这,断然是不能同贺清雪说的。

「无妨,左右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

【啧啧啧,贺清雪真不是个东西,还让老婆出门干活。】

这一次我明了了,是杨舒在说话。

因着她脸上的俏皮,明晃晃地写着这几个大字。

只是为何,我能听到她的心声?

我垂了眸,把这件事藏在了心底。

多一项能保命的手段总是好的。

贺清雪回头:「公主若无事的话,请恕某这里不招待。」

他明晃晃地下了逐客令。

我心下一惊,他现在还不是未来权势滔天的首辅,也敢这般同公主说话吗?

杨舒也不恼,晃着手:「你瞧你,总是生气,回头窈窈找一个脾气好的,瞧你怎么着。」

他们拿我打趣,言语间一派熟悉的样子。

我心下泛起了酸涩难堪。

我不曾长时间地离开过贺清雪,可他今生何时同杨舒认识的我都不知道。

便是在这样的场合,我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说到底,是我贪婪。

杨舒哼着歌走了,带走了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我和贺清雪的小院立刻空了下来。

我立刻收回了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一般:「人已经走了,公子不必再做戏。」

那借着「有人不能落公子脸」为借口的短暂的肌肤接触,我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呼吸。

但人一走,我便再也没有理由欺骗我自己。

是我卑劣。

贺清雪的眸子落在我的身上,眸光明明灭灭:「窈窈,你有事瞒着我。」

心中的酸涩几乎要暴涨得要溢开来。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动心,也不能不甘。

想来也是我痴人说梦,所以才落得秃鹫分食的下场。

贺清雪这般清贵的人,便该同杨舒这种人在一起。

太阳,应该和太阳并肩,而不是与污泥同行。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奴想求公子一个恩典。」

「奴的卖身契还在公子手里,待公子中举之后,可否把卖身契还给奴,放奴出府开府去。」

我记得我是求恩典,求他应允了放我自由的。

只是意识回笼的时候,不知怎的,贺清雪被我用细绳绑在了床上。

我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骑在他的身上,双手扒拉着他的衣服,露出他白皙的一小片锁骨。

贺清雪面色发红,眸光发荡,却字正腔圆:「窈窈,我只把你当妹妹。」

屋内的熏香淡淡地燃烧着,与平日里的味道不同。

坏了,大概率是杨舒准备强上贺清雪的熏香被我误打误撞闻到了。

若是我不回来,他们此刻应该是春宵一度。

酸涩的情绪在我心里翻涌,但更多的是背脊爬上的凉感。

但好在未铸成大错。

我三下五除二地把他解了绑,跪在了一旁:「奴婢不知熏香有误,误了公子的大事,请公子恕罪。」

贺清雪的眸光落在我身上。

我的背脊莫名地发寒。

半晌,他嗤笑了一声,「窈窈,我再同你重复一遍,我不曾有什么婢女,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兄长,若是你不愿意的话……」

他俯下身,捏着我的脸,几分诱哄:「说起来,当时给你上的户籍,似乎是挂在我名下的。窈窈,若是你不愿意唤我兄长的话,也可以唤我一声夫君,毕竟你的户籍上写的可是我的童养媳。」

红烛在此刻噼里啪啦燃烧。

似乎是一声惊雷在我的耳旁响起。

我猛地抬头,同他鼻尖对鼻尖地撞上。

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京中贵女视我为眼中钉了!

贺清雪这厮!这!

谁家公子哥救人上户籍挂的是童养媳啊!

但是相对地,一股隐秘又畅快的感觉从我的内心缓缓地升起。

至少在此时,我和贺清雪……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他乌黑温润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个我。

我近乎被蛊惑一般地轻声开口:「哥哥。」

肉眼可见地,贺清雪喉结滚动,眼神变了又变,几乎要在刹那将我吞噬。

但是到最后,他都只是克制地在我额头轻轻地一吻:「窈窈乖,莫要想着离开我。」

我的手一抖,近乎落荒而逃。

「你说贺清雪给你挂的是童养媳?」

书姐姐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又落下:「他一个日后要尚公主的,怎么好给你挂童养媳?这不是明摆着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书姐姐是我的挚友,在城中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书局,我日常无事的时候便会同她说说心事。

她捏着我的脸:「我说陆窈,你莫要被贺清雪的皮相迷惑了,他可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你得寻个机会同他把这挑明了。」

我重重地点头。

其实我也这么想。

毕竟在梦里,他不曾对我袒露一分一毫的心意,只是我近乎卑劣的一厢情愿为他卖命,拿着童养媳的身份干着丫鬟的活还要被当家主母殴打嫌弃。

只是……我放不下贺清雪。

纵然梦里那人的眉眼再冷漠淡薄,我也无法将那人时刻对着我温润如玉笑的清贵少年联系起来。

我能做的无非就是离他远远地。

书姐姐忽然拍桌:「要我说,你就是见识男人太少了,才会被贺清雪这种阴湿批迷惑,我给你介绍几个年轻力壮的公狗腰,长得也还行。」

她向来是个行动派,当下就拉着我去了勾栏里。

灯红酒绿,只穿着几片布的西域舞姬和小麦色肌肤的年轻男子不停地摇晃旋转,书姐姐把我拉到了她的御用包厢,一改平日的模样,极为豪放:「把你们这里最帅的都给我叫过来。」

我吞了口唾沫,只感觉眼睛不够用。

先前在贺清雪身旁的时候,见过天子来家中,也见过西域舞姬,只是再怎么也比不上此刻的奢靡。

「这个!公狗腰,西凉黑皮八块腹肌大胸体育生!」

「这个!和你家那个阴暗咸湿批是一款的,假清高!」

「这个!良家妇男少妇款的!」

书姐姐晃着手指,对着面前的八个各有风格的俊美少年一个个拍过去,末了指着我:「去,把她伺候好了,本姑娘重重有赏。」

像是有团团锦簇的云朵将我包围了。

有人举着酒杯喂到我的嘴边:「姐姐,会喝酒吗?」

「姐姐你生得好好看,比天边的云霞都要艳丽上几分。」

我的意识逐渐迷失在了这里,思维渐渐放开,逐渐大胆起来。

什么贺清雪,什么上京,统统都被我抛在了脑后。

这才是我应该过的生活!

我越喝越多,脑袋晕晕乎乎的,眼睛都发红,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心下涨得厉害,把这么些年来受的委屈、藏的小心思一一都翻了出来。

「贺清雪是傻子,一点都看不出来我喜欢他。」

「呜呜呜我凭什么喜欢他,我陆窈这张脸就是站街上卖身葬父,路过的人都得给我两个钢镚,凭什么贺清雪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晕乎乎的也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气氛在刚刚一瞬间冷了起来,书姐姐同那几个美少年鹌鹑状地缩在角落里。

原本应该在省城赶考,三日后才回到这里的人突然出现在了门口,只是唇角的笑容显得有些阴森。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边,径直朝我走来。

一想到我梦里暴尸荒野的场景,我心下委屈得厉害。

「呜呜呜我不要喜欢贺清雪了,我要养八个俊美少年。」

书姐姐喊:「窈窈!别说了!」

我晕乎乎地说:「来!再喝!还有没有文文弱弱书生类型的少年,给我一同抬上来!」

有人似乎被气笑了,握着我的手腕翻转,我便到了他的怀里。

我仰头去看他。

「你长得……好像我那个狼心狗肺,惯会先苦后甜,假痴不癫,抛砖引玉,欲擒故纵的公子。」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弯腰扣着我的腰身和腿把我抱起来,清冽的梅香将我包围,他抱着我往外走:「你倒是胆大,一时间不看着,竟学会了同小倌喝酒。」

周遭的景物渐渐减少,天上的月亮分外明亮。

我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只是能明了,抱着我缓慢走的,确实是贺清雪。

一时间心下的委屈和怒火齐齐地涌上心头。

我恨他,怨他,憎恶他那句轻描淡写的「不过是农女,死了就死了」,把我们的这几年一笔勾销,把我的痴心错付当成笑话。

说把我当妹妹的是他,说我是他童养媳的也是他,可到最后,让我暴尸荒野的也是他。

我挣扎着哭了起来:「我不要同你一道,你放我下来。」

便是在梦里,我才敢稍稍大胆一些。

贺清雪的声音寡淡,同梦里有几分相似:「那你要同谁一道?陆窈。」

「反正不要是你!反正你不喜欢我!你只是拿我当挡箭牌!我不要被公主发卖,我不要暴尸荒野!我不要!」

「我的身体都被秃鹫啄食了!好痛!好丑!」

贺清雪的脚步顿住了,抱着我的手愈发地紧。

天上好像下雨了。

但是好像只有一滴。

良久,他又重新往前走,脚步比刚刚更稳重了些。

我听见贺清雪的声音,郑重又漫长,像隔着重重的光阴:

「窈窈,我若是不喜欢你,何必把你当家主母培养。」

「我发誓,这些不会再出现第二次。若是丢了,贺清雪拿命来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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