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宋知玉娘家住的偏僻，长途汽车愣是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目的地，但村子名字听起来好听。
龙湖村。
据说当年的时候这村子这边有一个大的没边的大湖，边上的水域一直能通到海那边。靠湖靠海吃饭嘛，很久以前家家都供奉龙王爷，就算是现在，每年也要供奉一次，定期还会到庙里去过节。
有龙有湖，所以这村子就叫龙湖村。
拎着东西下车看着面前成片的绿油油稻田，宋知玉有些感慨，这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家。上辈子出嫁后，多年没能回来，就算是回来也只是匆匆忙忙的住上一两天，等再往后日子宽裕点了，家里这边却又轮上了拆迁。
不是大家印象里那种初期又给房又给钱的状态，他们家住的偏僻，轮到拆迁都不知道是第几批了。那个时候政府资金也不宽裕，就是意思意思给点，连着她家和旁边的叔叔家，两块地基一共才给了三十万。
分一分，一家十五万。
不能说少，但也就刚巧够买点水泥石料的钱。剩下的，都得自己往里填。
那个时候，宋知玉她爸还找她来借过钱。
“爸，你忙完没？过来帮我拎点东西。”
乡下人家的小孩总是有一些城里小孩没有的特殊技能，比如能够清晰地从面前一大片连在一起的禾苗里分出来哪块是自家的地，还有就是看着地里远远望过去就是一个弯腰矮敦敦样子的背影，精准地判断出来那是谁。
判断范围一般是自己父母叔伯这种。
宋育金听到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抬头仔细一瞅，对面路上站着的那个好像还真是自己闺女。
“老大？”
“你怎么回来了？”
“有点事回来一趟，”宋知玉扫了那边几眼，没看见其他设备，也没见岸边有水杯饭碗之类的，就知道她爸估计只是来田里转悠转悠，拔掉一些和禾苗抢养料的杂草，“爸你先别忙着拔草，我带的东西沉，等下搁在地上要是碰脏了就不好了。”
宋育金随手把手里的拎着的一把杂草丢在田埂上，在水渠里洗了洗手后拿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那张晒地却黑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喜色来。
“老二那小子这两天正准备想看媳妇，本来的意思是想让你帮着看看，就是怕你太远了不好弄。还没说好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呢，结果恰巧你就回来了。”
地里刨食都是辛苦活，一年四季的晒着，谁都会晒黑。宋育金年龄和她公公程梢军也差不多大，实际算起来还要小几岁，可看着要比他老上不少。
现在还算是好点，宋知玉记忆里的宋育金早就已经白发苍苍，脊背伛偻，拄着拐杖找上她的时候眼神浑浊，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颗随时要断裂的老树，声音都是虚弱低沉的。
“老大啊，我知道你也是不容易，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这两年家里造房子，本来就掏空了所有钱，就这样外面还欠了一屁股的钱呢。我现在生着病，去医院里一次就要看掉好几千。他们不想给我治，我也认命，可是我饿啊……”
“我不求你给我治病，我求你留下我，给我口饭吃就行。”
“老大，爸不想饿死啊。”
……
记忆里那凄凉的一幕似乎还在眼前展现，宋知玉撇了她爸一眼，把手里的一兜子水果和罐头递给他，让他帮忙提着，那两匹布却依旧放在自己这里。
“我能不知道知书要看媳妇？”
“之前不是说等知书高中毕业之后再看吗？怎么突然就提前了那么多？”
“我听人说起这个事的时候都急了，紧赶慢赶着托人弄了点布回来，都没来得及多问你们。现在正好，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声音压低，说话声音又急又快，一听就是恼了。
宋育金也知道刚把闺女嫁出去，又急匆匆让大儿子相看是稍微急了点，但他这也是没有办法。
乡下人家是结婚要早点，宋知玉和宋知书他们俩上学都晚了几年，等到高中毕业，自然就比较接近结婚时间。可男娃能领结婚证的时间还要更晚，宋知书才高三，就算是毕业，那都不能领证。
这两天托媒人，对面递过来的隐晦意思也是她手里确实有一些女娃娃，但年纪都稍微大一点，和他大儿子不般配。小一点的也有，但这个年代，比宋知玉还小就被家里送出来结婚的，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也比较清楚，一般都有点问题。
宋育金没联系大闺女就是怕她恼，她和知书两个一母同胞，一向就亲近。知道小弟出去，铁定是要着恼，所以被吹了几回枕边风，他也决定就先压一压这个消息，等有点眉目了再告诉她。
到时候两家过定都定下了，就算是知玉还想闹，也没办法闹。
妻子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宋育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瞥了一眼自己女儿，看见她沉着脸，脸上的怒气遮都遮不住，不过对着路上打招呼的那些亲戚朋友们都还是摆了个好脸。听到消息急的要命，急匆匆就从城里回来，也顾不得自己还是个新嫁娘，还想方设法弄来了布……
他是个粗人，不知道现在这些布料都是什么价格，但那两匹布露出来的颜色都好看，估计价格不便宜。
要是临时去弄来，估计还要多花上一点。
手里的袋子坠在手上沉甸甸的，代表着宋知玉的心意，也让宋育金更心虚了几分。
“这……等回家再说吧。”
见她爸支支吾吾的，宋知玉心里更添了几分疑虑，上辈子她知道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板上钉钉，那姑娘和她弟连日子都定好了。
宋知书又是个倔强沉闷的脾气，就算是她看着他不太开心，似乎有别的隐情，但到底也没有问出点什么来。原想是小两口吵架，生活中常有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似乎还藏着一些她上辈子几十年都不知道的事。
宋家住的离村口不是很远，拐进去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一进门，宋知玉就看见自己弟弟宋知书坐在门外剥毛豆，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一片郁色，一点即将要当新郎官的喜气都不见。
“知书。”
她也不客气，眼神往旁边巡了一圈，半点没遮挡音量，进门就开口。
“爸刚告诉我，要给你相看媳妇了？”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好最早也要高中毕业再说吗？怎么突然就要看人？你现在可是高三最重要的时间，万一打扰到考试怎么办？”
她提高了一点嗓音，让屋子里的人包括隔壁邻居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她在说些什么。
“是不是有人不让你去读书？你不要怕，姐姐回来了，该让你去读的，我就算是去朝别人借钱，肯定也会让你去读。”
“老大，这不是你想的……”宋育金在旁边摆手想要解释，里面拔高的女声就响了起来。
“这哪里是不给他去读书啊，知书他姐你可别给我盖上那么大的罪，这我可顶不住。我倒是想要让他读完书再看呢，到时候也能看个好媳妇。可是谁让他自己那么有主意，在学校里就帮自己看好了媳妇呢。”
堂屋里走出来一个看上去比宋育金要年轻一点的中年女性，一出来就张口将宋育金之前欲言又止，一直没说出口的话透出来一大半。
“阿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知玉看着她，挺直脊背，语气平淡却半点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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