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你二姨这次摔断腿,在医院花了不少钱,医生说最近还得动一次手术,要不然,这下半辈子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知道你们家困难,可是……可是,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二姨站不起来了吧?”说话的是一个沙哑的声音。
“二姨夫,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钱还给您。”
“那个,您再等我们三天,三天之后,我就把钱给您送过去。”一个柔和之中,带着坚定的女声道。
“唉,你说这是啥世道呀,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咱这情况明摆着就是黄鼠狼专拉病鸡!”沙哑的声音感慨了一句,顿了一下道:“小娟啊,你和小默两个啥时候上大学去啊?”
有点怯怯的声音道:“二姨夫,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学呢!”
“你们两个都考上了大学,这在咱乡里也是独一份儿!”二姨夫拍了一下腿道:“要是你们两个现在都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能拿工资了,那该多好啊!”
“你给你爹说一声,我家里还有点事,就不见他了。”
“二姨夫,你让我姨多休息,我后天去看她!”
……
门外的对话声,让陈默的意识,开始苏醒。
那轻轻柔柔的声音,是那样熟悉,可是在他的心中,又是那样的遥远!
又做梦了!
现在的自己,竟然在睡梦中梦到了新的内容。记忆中自己的二姨好像真的摔断过腿,可是二姨夫没有来要过钱哪!
唉,人越老,越是想得多!
有人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记忆就会慢慢的逝去。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一些东西,却会越加的刻骨铭心。
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姑娘早就走了!
要不是自己,她……她也不会走!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妹妹陈晓娟留给他的记忆,却依旧是那么锥心刺骨的清晰。
因为自己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想着那个柔柔弱弱,却永远懂事的身影,陈默的心,越发的难受,他紧闭的双眸,不觉包裹不住泪水,任由它从自己的眼中流淌而下……
一点点的光,透入了陈默满是泪珠的双眸。
白灰斑驳的水泥板房顶,一根布满了灰尘的花线垂落而下,下面吊着一盏拳头大小的灰蒙蒙的灯泡。
左侧的墙上,糊着一张张旧报纸,而报纸的日期,赫然都是九一年!
一张黄色油漆脱落了一大半的课桌,一把蓝色塑料外皮的暖壶,两只木头做的方凳,再加上他睡的木板床,就是房间里全部的家具了。
对了,贴在床头的小虎队画报,好像是这个房间中唯一的亮色。
眼中的情形,让陈默瞬间吃了一惊!
因为这里,他曾经那么熟悉,然而这里,他又是如此陌生……
他熟悉的是,眼前的情形,一次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陌生的是,离开这个画面中的家,已经三十多年了!
自己怎么又看见了这里?
难道自己还是在睡梦中没醒?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陈默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脸。
剧疼,让陈默很快清醒。
他依旧躺在这个让他多少年午夜梦回的房间!
他不是在做梦,而是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三十年前!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家!
难道,刚刚说话的真的是自己的妹妹陈晓娟和二姨夫……
妹妹陈晓娟还没有死,而自己也还没有去上大学!
陈默的目光,迅速的落在了挂在墙上的日历本上。
七月十三日!
自己竟然回到了七月十三日!
对于这个日子,陈默记得太清楚了!
甚至可以说,到死他都没有忘记这一天!
更没有忘记在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他的老爹决定用抓阄的方式,来决定同时考上大学的他和妹妹陈晓娟谁去上大学。
而作为哥哥的他,却在抓阄的时候作了弊。
他写了两个不上的纸条投进了抓阄的碗里,在选择了之后,直接将自己选的吃到肚子里,然后看妹妹的纸条。
妹妹陈晓娟的纸条是不上,他的自然就是上。
对于这个结果,陈晓娟没有质疑,她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永别了自己的大学梦,开始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种地、打工,在工厂的一次意外事故中,死在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
在妹妹去世的时候,他才感到自己是那样的自私!
妹妹的死,就好像跗骨之蛆,让他的内心备受谴责!
每每午夜梦回,他都感到一种锥心的痛,在自己的心底涌动!
四十岁的时候,已经挣了不少钱的他给家里翻修屋子,从老床下无意中发现了妹妹的日记。
在这只写了半本的日记中,他看到了妹妹对大学生活的向往,看到了妹妹在父亲开车出事之后的担心,看到了妹妹决定放弃上大学的心理挣扎……
而最终,他看到了妹妹对于抓阄的记载。
“……哥哥真的很聪明,只不过他不知道,抓阄这种办法,实际上是我和爹早就商量好的!”
“按照我们的计划,不管怎么抓,去上学的都是哥哥!”
“采用这种办法,只是为了减少他的愧疚。”
“却没想到,哥哥居然会做出这等糊弄我的事儿,唉……”
“算了,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这是我最后一篇日记,亲爱的日记本,再见了!”
“再见了,我的梦……”
“再见了,青春!”
看着日记本里清秀的笔迹,陈默当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他当时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看着那日记本,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妹妹已经在她最好的青春年华早早的走了,什么愧疚,什么不甘,什么……
一幕幕的情景,在陈默的心头肆虐而过。
现在,人生给了他重来的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那让他心痛的事情再次发生。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从房间外传来。
听到这熟悉而遥远的咳嗽声,陈默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被推开,父亲陈爱军瘦削又憔悴的面容露了出来。
“儿子,你这是干啥呢?”
陈默揉了揉了眼睛,嗫嚅道:“爸,我刚睡醒。”
看着父亲的神色,陈默鼻子有些发酸,因为生活的压力,还有对妹妹的愧疚,父亲在五年之后,就撒手而去了。
如果当年,自己也能分担一下家庭的重担,父亲说不定……
“陈默,我这次出车祸,欠了不少外债,再加上你妈的病,真的是供不起你和你妹妹两个大学生了!”
陈爱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但是话语说到最后,他的嘴唇还是有点哆嗦。
“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准备让你和妹妹抓阄,抓中的人去上大学,抓不中的就留在家。”
“你等一下来堂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