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缅之战急需八百万两军饷,挂帅出征的皇十五子永琰命时任“云南巡抚”杨应琚前往南巡行在想办法筹集,乾隆皇帝顺势就把这个苦差事交给了和珅。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圣命已下,和珅也只能无奈接下差事并就此开启了和珅“一直在凑钱”的余生。
当时的乾隆王朝虽然号称“大清鼎盛”,银子多到银库需要扩建,但真正用到钱的时候就彻底瞪眼了。偌大的清王朝,国库仅剩下绝不能动的八百万压库银,无奈之下,和珅只能向三位“财神爷”伸出了手!
酒楼里,和珅请来盐政尹大人、云南铜政夏大人、安徽铜政何大人,并请来“云南巡抚”杨应琚作陪。
既然是宴请,就得有个由头,和珅当然不能上来就伸手要钱,即使是敲诈也得讲究方式方法才行。
正经差事办完了,浮生偷得半日闲,今儿我做东,请诸位在此小聚。我有一句话,大家都是老朋友,不许拘官场礼数!
一定级别以后,哪还有什么“偷得半日闲”的酒局,一位当朝宰辅宴请三位“朝廷资产管理监督委员会”的一把手,还刻意强调不必拘官场礼数,这份平静和客气的背后总透着让人不踏实的感觉。
只是,这种级别的宴请,就算没有实事要处理,该有的人情往来和关系维护也必定会摆上酒桌。领导能给出低姿态,但下级官员可不能就此放肆;更何况,越是刻意忽略礼数的领导,越是注重礼数,下级官员就更不能心里没数了!
于是,盐政尹大人第一个站出来提酒,提酒的对象当然就是酒桌上的最尊者——和珅:
我这个人不拘礼数,不过这第一杯酒一定要先敬和中堂!谁都知道,我、何兄、夏兄当的都是肥得流油的差事呀,可是这也是最让人眼红、最让人嫉妒的差事,这一个个就跟这个乌眼鸡似的盯着咱们!若不是和中堂多方回护,我们兄弟几个恐怕早就灰飞烟灭喽!
先强调自己“不拘礼数”,这是对领导“不拘礼数”要求的回应——我本就不拘礼数,恰好领导要求不必拘着礼数,和您在一块喝酒就是轻松愉快,只恨不能在您手下做事,要不然定是人生美谈。
然后,尹大人强调了自己提酒的原因——承蒙多方回护,方得今日安稳,大恩不言谢,都在酒里!
尹大人的酒桌发言放在平日绝对挑不出毛病,毕竟都是老朋友,可今天的酒桌上还有一位关系并不密切甚至还是初次见面的“云南巡抚”呢,万一酒桌上的话传了出去,和珅的身上可就有了污点了!
所以,和珅必须先塑造自己的正面形象并借此机会敲打一下这三位爷:
你老兄这话我可不敢赞成,你们的差事肥得流油不假,但倘若偏偏遇上你们几个都是吃斋的,点滴儿油腥不沾,别人纵使眼红嫉妒又岂奈你何呀!
身为朝廷宰辅,怎能赞成这种负面言论,必须坚决向贪腐说不!
说我回护你们也不对,我算老几,你是和亲王的包衣奴才,何兄、夏兄也都是从十一阿哥府里出来的人,要说回护,那是王爷们在回护你们!
和珅的这句话有着两层意思:
眼前这三位爷,一位是前朝皇子的包衣门人,两位是当朝皇子的包衣门人,和珅要是接下了这份“回护”的恩情,就等于让弘昼和永瑆欠了自己的人情。在两位王爷看来,你和珅算老几,我的门人还需要你回护?
所以,和珅必须撇开这份恩情,这叫规矩!
当然,和珅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向杨应琚证明自己和眼前三位爷的关系,证明自己的清白,塑造自己的正面形象。
好了,人情撇出去了,形象塑造了,和珅可以进入正题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假如你们真的做下什么不检点的事儿,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就是天王老子也回护不了了!
这句话带有明显的威胁意思:别看你们都是王爷的包衣门人,可真要被人抓住了贪腐把柄,谁也救不了你们。这句话为和珅随后的敲诈奠定了基础,埋下了伏笔!
只是,这句话也有着负面影响,那就是会让这场酒局的环境变得紧张。此时的和珅还不想将关系弄僵,毕竟眼前这三位爷背后都有靠山,如果他们不用威胁就能明白事儿,就能痛快掏出银子,和珅也犯不上得罪他们背后的强大靠山!
所以,这句“浅尝辄止”的威胁以后,和珅立马换上笑脸,开始缓和紧张氛围:
来来来,喝酒!都怪我,平日里不是被人教训就是教训别人,说话间就带出了那么股子味道,你们几个别往心里去!
只是,和珅的这句话中也隐约有着更为强势的威胁!就和珅当前的级别而言,谁才有资格教训和珅?只能是乾隆皇帝!也就是说,和珅平时一直都是聆听圣上教诲以后再教训下属官员。说白了,就算和珅今天指着三人的鼻子骂,他的背后也有乾隆皇帝撑腰,比三人所谓的靠山更恐怖。
更何况,就官职级别而言,和珅更是三人的上级领导,而且还是最有分量的上级领导。所以,就算和珅公开训斥,三人也不敢当面撂挑子,只能陪着笑脸给出回应:
哪里,哪里,就是教训也是为我们好嘛!
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和珅转向杨应琚吩咐道:
杨大人,满上!
自己的戏码表演完了,轮到杨应琚上场了,既然是替云南战事筹集军饷,让“云南巡抚”杨应琚亲自出面才更具说服力,才更能证明和珅并非有备而来!
杨应琚倒酒的时候,和珅给出要求:
听说杨大人笑话说得好,今儿就给我们说上一两个?
让正愁着军饷筹集的杨应琚讲笑话,明显是强人所难了,可和珅就是要逼着杨应琚给出拒绝理由。
中堂吩咐,怎敢不尊呢!现在我这满脑子全是云南军情,愁都愁不过来呀,平日一肚子笑话全都跑到爪哇国去了!
好了,杨应琚不愿讲笑话的理由出现了,和珅今日宴请的真正目的也顺势出现了!
听到杨应琚犯难,最了解云南情况的云南铜政夏大人一脸疑惑地问道:
杨大人,不是说十五爷打了胜仗吗,您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看见了吧,今日主题就在对方的一句问话中顺利扯了出来,你能说这是和珅别有用心准备了这场宴请?你能说这是和珅同杨应琚暗中配合敲诈三位财神?
既然对方问了,杨应琚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直截了当给出了回答:
愁钱呐!十五爷派我回来弄兵饷,但是兵饷没弄到,反倒把和大人给拖累进去,真是过意不去!
话题再次转到了和珅的身上,杨应琚因为军饷发愁,谁也不会关心;可如果和珅也为军饷发愁,面前三位爷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了。所以,杨应琚必须强调和珅被牵累其中。
和珅收到信号,立马换上忧愁表情,说道:
唉,听你这么一说呀,我也没心思喝酒了!皇上让我去筹钱,可我到哪儿去筹啊?
翻译一下这句话:今日酒宴,大家都其乐融融,你说你非得提这门子糟心事,你还让我怎么喝酒啊!
领导有难,而且是对自己有恩的领导有难,眼前这三位爷再不懂事也得有所表示。我们俩看盐政尹大人的高水准回应:
和中堂,不必如此,您平日里待兄弟们恩高义厚啊,如今您有了难处,兄弟们怎么能袖手旁观不是!虽然朝廷对我们盐政和铜政卡得很紧,可是兄弟们就是从墙角旮旯地缝里往出抠,也得抠出一些散碎银子来。中堂大人,您就给个数吧!
注意尹大人强调的关键点——朝廷对盐政、铜政卡得很紧,也就是说,我们手里也没多少钱;从墙角旮旯地缝往出抠,也就是说,我们也给不了你多少钱。
先给出“手里没钱”、“给不了多少钱”的铺垫,再给出“您就给个数”的豪迈表示,尹大人的面子有了,还不用多掏钱。就凭这段话,就足以证明弘昼能将其安排到紧要岗位上,绝不是没有道理!
行了,既然对方都明确表示了帮助态度,和珅也不用客气了,心想这可是你们说的,我可没逼你们。
接着,和珅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不管是日常生活中还是影视作品中,我们经常能够看到伸手指表示金额的情况,有话不明说,为何非得伸出手指表示呢?
这里面有着心中羞愧的原因,不便明言;有着保密考虑,不能明言;但和珅伸出四根手指绝非上述两个原因,而是为了挖坑——你猜多了,他啥也不说;你猜少了,他就始终举着手指不放下。
一句话,伸出手指代表金额,能让和珅拥有足够的闪转腾挪余地!
尹大人一看,稍作迟疑以后给出了回答:
四十万?好!我们盐政上出二十万,何兄、夏兄,你们铜政云南各出十万,都是朝廷的钱嘛,肉烂了在锅里!
注意,四十万对于这三位财神爷而言,绝对达不到“迟疑”的程度,可尹大人为何还要故意迟疑一下呢?
原因很简单——四十万都迟疑,如果是四百万才更有理由拒绝!
尹大人安排完,转身再看和珅,人家的四根金手指还在举着。等到尹大人再问,和珅不装了,摊牌了:
四百万!
这个惊人数额一出,尹大人刚才的铺垫可以发挥作用了:
哎哟,和中堂,您就是把这十八行省二十七盐道的盐捐盐税的银子加在一块儿,也凑不了这么多银子啊!这朝廷要是查起账来,卑职无法交代呀!
这笔巨额银子牵扯到三个人,尹大人抱怨完,何大人接上:
让铜陵出十万,卑职就得过苦巴日子了,再是再出那就得讨米要饭了!
何大人说完,夏大人接上:
上次云南铜矿矿工们闹事,盈余的一点银子赔了个精光,这事儿!
直到三人看到和珅的严肃表情,这场动了他们心尖子的集体抱怨才终于停下。接下来,轮到和珅表演了!
一般情况而言,“要钱”有两种操作办法——第一种是“求”,第二种是“逼”。就和珅给出的巨额数目而言,“求”是不可能办到了,只能采用“逼”的方式了!
和珅“逼迫”三位财神的方式也非常简单,而且早在酒席开始之初就已经买下了伏笔——眼前这三位爷可掌管着盐政、铜政,就算没有贪腐的心思也绝对经不起查;更何况,他们都是背后有靠山的“工具人”,就算自己不敛财也要替后面的主子敛财。总之,他们绝不会干净。
更何况,和珅为了今天的敲诈早就充分掌握了三人的贪腐证据。于是,和珅敲诈贪官,堪称“以毒攻毒”的经典戏码上演了!
尹大人——官卖私盐、两头收钱,还时不常地追缴私盐,变卖换钱。
何大人、夏大人——合伙贩铜,将朝廷矿山当成自己菜园,随意经营。
总之,要他们一人吐出一百万两来,那是便宜了他们!
证据陈述完毕,可以进行具体威胁了:
平日里我总想着大伙儿同朝为臣,又顾着你们主子爷的脸面,这才没有把事情撕掳开,今儿个你们是给脸不要脸,那好,索性大伙儿就闹个没趣儿!
痛快掏钱,也就是损失点银子,而且还都是你们的非法所得;否则,咱就闹上公堂,闹到御前,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损失银子的事了!
三位财神当然懂得其中利害,事情真要闹到御前,背后的靠山再硬也无济于事,尹大人赶紧换上笑脸,给出妥协:
和中堂,您千万别生气千万别发火,根本小的们一般见识,您老人家洞明万里,所说都是实情,小的们想赖也赖不掉!不过盐政也好,铜政也好,都是一笔糊涂账啊,您不能把前任的亏空也算在小......
和珅一听,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愿意掏钱啊!于是,一个眼神递了过去,尹大人赶紧再次更换说法:
您看这么着行不行,这钱我们出了,不过就是小的们倾家荡产变卖祖业也凑不了这么多的银子啊!要不您借?我们盐政上借两百万,云南、铜陵各借一百万,您看!
好了,事情解决了,轮到和珅变脸了:
成,怎么着都成!只要能筹到钱,别说去借,就是去偷去抢我都干!
可和珅的这句话基本等于不说,别说去偷去抢,就连借据人家也不愿意出,顺手就推给了杨应琚,而且还给出了理由说明:
你开借据最合适啊,十五爷不是在你那儿打仗吗?不放心,这是用于军务上的开支,没有人会查你的账,更没有人会找你还钱的!
既然没人敢查账,既然没人敢追债,和珅为何不敢立下字据?这笔钱借的毕竟不光彩,而且还造成了盐政、铜政的糊涂账,就眼前三位爷的贪腐情势,早晚会出事,也就会扯出这笔糊涂账。
也就是说,这笔钱等于一颗定时炸弹,和珅自然不愿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