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午在外面吃饭的时候，突然收到一条公众号推送，内容是这样的：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股票涨了，心里一阵狂喜，定睛一看，居然是捐精。

当时我就在思考，我到底是啥时候关注这么一个看起来无比山寨的公众号的，结果往上一翻，才发现这就是曾经的“上海市仁济医院人类精子库”，只是他们现在换成了一个新号。（仁济医院是上海最著名的医院之一）

这我就不奇怪了。

上大学那会儿因为父母每个月给我1200元生活费，然而上海物价比较高，我们学校食堂每顿饭至少要10块钱才能吃饱。这样算上早饭每个月光吃饭就要花掉800块钱。更别说还有手机费、上网费、书本费，偶尔还要聚会，各种费用加起来1200块根本就不够，所以我只能每顿饭都吃五块钱的饭团，然后饿肚子睡觉。

我当然想改善一下伙食，所以每天就想着能自己赚些钱。

做过德语家教，一周能赚两百块。寒暑假的时候实习赚过一些工资，基本每个月能有2000多块，可惜租房就要花掉一千块。反正赚钱的速度总是没有花钱快，而且还特别辛苦。

最后一些朋友发来一个网址，跟我说：“你干嘛不去捐精呢？反正自己撸也是撸掉了，去捐精不但能为国家医学做贡献，还能赚钱。”

我一看，捐个精给5100元的补助，和我实习两个月的工资相当了。而且当时那份文件里写得特别有说服力。

先和你讲人间大义。

又是什么上海市有15%的家庭正在受到不孕不育的困扰：

又是什么捐献精子能挽救多少不孕不育的家庭，能“让人间充满爱！”

然后和你说你能得到的好处。

首先是钱，这就不说了，还能给你做个免费体检：

如果捐精成功了，他们还会帮你免费把精子冻在库里，以防以后你因为意外失去生育能力以后还能回来取：

最后，他们平时还发发文章，讲一些外国专家的研究吓吓你。

又是正规的三甲医院，又能赚钱，做的又是造福上海造福国家造福全人类的好事。当时年仅21岁的我，就这样被骗去捐精了。

在去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拿到这5100元应该怎么花，到底是换台电脑还是换个手机或者去三文鱼吃到爽。

然而真的到了地方，发现事情根本没这么简单。

二

很多人对捐精有误解。

比如之前有谣言说会有人帮你弄出来，这是纯扯淡，配的图是日本电影里的内容，所以当时就被辟谣了。

还有人以为过去“撸一管就行了”。

其实不是的，捐精需要的量很大，正常成年男性一次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量，所以要去很多次，“撸很多管”才行。

这些都是YY出来的，还是我这个真的去了的人比较有发言权。我来说说当时发生了啥。

首先，他们会给你量身高，这个要求不高，我们那会儿对捐精者的要求是1.7米以上，也有的精子库只要求1.65米以上。

然后他们会检查你的学历证明，反正你得证明你有大专以上的学历且智商正常。

接着是一些常规体检，用来确定你没什么遗传病，比如色盲、高度近视都是不行的。

在这个基础上，一些精子库还会加一些条件，比如严重秃头和严重肥胖也都是可以遗传的，所以也不行：

做完了这一切，我都没问题，于是某个男医生向我投来充满希冀的目光，仿佛我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然后递给我一个这样的杯子，告诉我接下来排队去取精室，反正就是自己解决。

排在我前面的只有一个人，然而我去了以后，等了近半小时他才出来，脸上满是痛苦和懊恼的神色。我当时等得不耐烦，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久，把这当自己家啦？”

结果等我自己进去以后，立马傻眼了——因为这个房间虽然给带手机，但是信号极差，完全没有网。而我那时候根本没料到这点，手机里没有下载任何东西。这怎么办？

再看这个房间：

他们官网的文案里，把这个房间描述得很好。什么温馨舒适啦，有空气净化器等等等等。

确实温馨舒适，也确实有空气净化器，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这地方实在太温馨了，就连墙上所谓的“性感照片”，也差不多就是下面这种画风的：

要知道现代人都已经经历过各种洗礼，形成了各种各样的XP，像上面这种画报女郎已经很难让人有冲动了。更别说这是在医院里面，我闻到的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手边就是发来给我们消毒用的酒精棉球。而且医院里非常嘈杂，什么声音都有，而且房间的灯光很亮，闭上眼睛甚至都还觉得刺眼。这怎么冲？

说实话当时我都想放弃了，但是一想到那么多人的幸福（5100元），一想到人类的未来（出去再进来还要排长队）我就忍住了。最后硬是在满是消毒水和噪音的房间里，对着一张这样的海报，开始进行努力。

整个过程感受不到任何关于性高潮的喜悦，只有满满的心酸和泪水。

五分钟，毫无感觉。十五分钟，磨得疼了。到后面真的已经麻木了，我一边努力着，一边暗示自己是在为中国为全人类做贡献，这是伟大而神圣的事业在坚持着。

最后成功的那一刻，我仿佛被逼参加5000米比赛的文科生胖子终于冲到终点，脑子里都是黄健翔当时的解说词：“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我立功啦！我能拿到5100块钱了，我可以换掉我的电脑了，我为全人类的福祉做了贡献，我能帮助到别人了！”

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全程三十多分钟，排在我后面的大哥用非常愤怒的眼神看着我，我才理解了上一位大哥的不容易。

都不容易啊，做的是手艺活啊。

所以这样就能领5100了？当然不是，这只是化验用的精子，相当于体检的一部分。

他们会把你提供的小蝌蚪在恒温水浴中液化。

然后进行一番检查：

最后会给你出具一番具体的精子报告，里面包含了你的健康情况、精子浓度、精子活性等等等等。

现代人因为空气污染、熬夜、酗酒、蹦迪、抽烟、压力大等等原因，大部分精子活性都不达标，尤其上班族，基本没有几个能达标的，所以才会有精子合格率不到10%的说法。

B站有个UP主2019年也去仁济医院体验了捐精，最后也因为活性不够最后没能通过测试。

而我这个天才，那时候精子活性和浓度都达标了（毕竟那时年轻），然而因为没有认真用它给的酒精棉球消毒，导致精液被污染了整个不能用。

那个医生说“你这个情况欢迎下次再来，虽然这次不能用，但下次一定就可以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捐精根本不是一次就行，因为它需要15毫升以上的精液，而正常成年男性一次排精只有2~6毫升，所以要去很多次。

而且为了保证精子的活性，捐精前的3~5天一般都是要禁欲的（当然你不禁也行，最后就是检测出来不合格拿不到钱）。

所谓的补助，也不是一次性发放的，而是你捐多少给你发多少。如果你一开始检查都不合格，那就只有50块交通费。在捐献完所有精子后半年，还要去医院复查一次HIV，才能拿到最后的钱。

所以要完成整个捐精，少则两个月，长的可能需要小半年时间。这些时间大部分时间都要禁欲，而且动不动就要跑医院，在一个很不适合冲的环境里冲。

看完你就理解了，为啥知乎匿名老哥会说这是辛苦钱。

而且人类精子库这东西是全世界联网的，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捐一次。

所以这叫啥财富密码啊？这明明是勤劳致富啊，就差能上中央七套致富经了。

而我呢，因为各方面压力越来越大，也没时间隔三岔五从松江跑到浦东去，最后就算了，没继续去。

三

说回到最开始收到的那个公众号推送，翻阅那个公众号我发现两个新状况。

这个公众号是我2014年左右在仁济医院关注的，那时候他们名字就叫“上海市仁济医院人类精子库”，事实上那会儿上海也只有交通大学附属仁济医院有人类精子库项目，所以他们一直以来都在给仁济医院做宣传。

宣传的口号也一直是“仁济医院是上海唯一一家人类精子库专业机构”。

然而2018年6月的时候，上海医疗界的另一家巨头复旦大学也宣布他们开人类精子库了：

复旦开了就开了，这个号依然发着他们的招募广告，只是少了“唯一一家”这个词。

然后不知道为啥，到了2020年，这公众号一连十几篇文章被举报下架，然后他们发布了一条消息说自己开新的公众号了（新公众号名字叫：上海市人类精子库）。

再之后，这个公众号就突然“叛变”，每天发起了复旦大学的捐精招募：

这中间我隐隐闻到了有瓜的味道，但具体是啥我也不知道，就不多提了。

也不知道因为有竞争了，两家在抢精子，还是因为捐精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反正纵观最近几个月，他们给的报酬是越来越高了。

其实翻阅那个公众号你会发现，它们最近每一篇在说的都是“我们涨价了”。

我点进去一看，果然。说是上海的精子库告急，想用精子的人已经需要排很长很长的队才能用上了，所以他们已经把补贴上调到了8200元。

另一边的仁济医院也不遑多让，也把补助上调到了7500元。

然后无论发什么内容，摘要都是“补助提高至7500”。

然后这里还有一张复旦捐精室的照片，怎么说呢，虽然没有仁济的大看起来也没有仁济的亮堂，但这海报和灯光，确实更符合当代人的想象一点。

希望他们两家能再竞争竞争，继续涨涨价。以后如果哪天我破产了实在无钱可用，还可以用这最后的手段，去行使我这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捐精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