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在乌兰毛都草原上见到高飞,1米92的个子,一身西部牛仔装扮。
江湖上早有他的传说。一马品牌的创始人,三河马(杂交马种,血缘复杂,具有速度快、挽力大、持久力强等特点)第四代养马人,迪卡侬品牌形象大使,额尔古纳市人大代表,还曾上过CCTV 7致富经、快乐大本营等电视节目。
光环很多,属性很杂,面对面聊天,高飞看起来更像是古早台湾偶像剧的男一号。
「我是生活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的俄罗斯族人,年轻时,梦想出家。」
「认识现在的爱人,从见面到领证只用了十天。」
「很崇拜纪录片《犴达罕》里的维加,便托人拜访了导演顾桃……」
一连串充满信念感和强目的性的经历组成了高飞的前半生。在镜头前坐下时,他反而流露出一种慢吞吞的沉稳,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就像一匹马,燥不起来。」
01
1987年,高飞出生于内蒙古额尔古纳市,俄罗斯族人。在他的家乡,聚居着大量华俄后裔和俄罗斯族。
从有记忆开始,高飞就在俄罗斯族人延续的田园生活方式中长大。小时候,炉子里常飘来列巴的香气,家里的窗帘和桌布永远是雪白干净的。在他家房前,有一个敞亮的院子,种着鲜花和蔬菜。每天,母亲来到庭院浇水打理,侍弄花草。
「我们家会养鸽子、狗和马,在俄罗斯族人的观念里,它们是我们的朋友,没有人会吃这些东西。」
尽管从小生活在大草原上,和蓝天白云骏马打交道,20岁之前,高飞却没有对草原和马背有过想象。当时,他向往着大城市,渴望新鲜刺激的生活。
2007年,高飞从草原「迁徙」到了北京。「去了北京,我在储运中心做客服、做数据,刚开始很兴奋,还升了职,日子一长这种兴奋逐渐失去意义,再加上北京空气很糟糕,我就辞职了。」
离职后,高飞去往俄罗斯发展玉石生意,又在西安开个俱乐部,「赚钱、赔钱都有,基本上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在外闯荡五年,持续的奔波带来身体和精神上的疲乏,「漂泊的魔力在一点点消失」。那段时间,高飞的父亲开了一家马场,养了十几匹马,想让高飞回来帮忙,高飞同意了。
回到父亲的马场,高飞跨上马背,第一次真正学会了骑马。「马背之上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屏气凝神,可以心无旁骛。」
信马由缰的草原,潮水翻涌的风声,包容失意的游子。这次体验之后,高飞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生活,「草原、马、高飞」,从此有了特殊的勾连。
02
在高飞的建议下,父亲开始扩张马场的规模。马匹数量从最初的12匹增加到30匹,年收入也从不到10万元突破了百万。
再后来,「一马品牌」名气打响,高飞成了呼伦贝尔草原上的「红人」。他是马场的「活招牌」,年轻帅气,很多游客冲着他来。高飞还作为当地的「致富传奇」上了央视。
从城市回到草原,高飞中止了「流浪」,命运馈赠他看似坚固的事业,以无形之手推着他走向明朗的人生。但高飞知道,自己未达成的心愿还有一个,「出家」。
2019年,高飞联系了寺庙,等8月结束,他决定遁入空门。
「出家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师傅要看你的生平经历,等于你先要提交一个申请报告,等师傅同意了才能进山门,进了山门还有半年的考验期,我了解得非常详细,也做好了充足的计划。」
高飞和父母交代,自己不是去修神通的,是想去寺庙学习,深度了解自己的内心,可能还会再回来。母亲对他说,「你滚吧」,高飞说,「那行,我就滚了。」
命运的灵光一现,打断了所有计划。
2019年8月18日,高飞的生日。这一天,高飞遇见他现在的妻子,爱情如车祸一般发生了。高飞回忆,从第一次见面到谈恋爱,再到领证,只用了十天,「如果不算回家拿户口本,正儿八经只有五天。」
「就是一见钟情呗」,寺庙的大师给了高飞四个字:「红尘未了」。
婚后,高飞和妻子游走在呼伦贝尔和广州两地生活。「冬天我们回到广州,到了广州我就不太适应了,有点像马的躁动,非常躁动,就觉得哪都不舒服。」
高飞形容那种不适感,就像受训的马被绑上了缰绳。
今年,高飞的儿子三岁,在广州上学。有时候,儿子早上犯懒,不愿意起床,高飞也纵容,就让他继续睡觉。
「我爱人觉得孩子必须得上学,我倒是没这个想法,要是有一天儿子对我说,爸爸我不想上学了,我支持。可能真要做这个决定,我也睡不着觉,但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来帮他。」
03
事业、爱情、家庭,高飞也有自己的志趣追求。
在内蒙古,根河是森林与草原的界限,大兴安岭和呼伦贝尔大草原在此交汇,一边是草原河流,一边是森林山岗。
高飞在草原,他崇拜的偶像「维加」在另一边的密林。
维加是顾桃导演的纪录片《犴达罕》里主人公,也是使鹿鄂温克人里著名的艺术家、诗人和酒鬼。
300多年前,使鹿鄂温克人带着驯鹿从贝加尔湖迁徙到大兴安岭的北麓,是中国最后一个狩猎民族。
2003年,政府为鄂温克人在内蒙古根河市的郊区建设了定居点。猎枪被收走了,鄂温克人和驯鹿被迁下山,开始在水泥地上生活。
禁猎后,维加无法适应山下定居的生活,终日与酒精一起虚掷人生。
高飞在维加身上看到强烈的民族使命感,「他看着狩猎文明的消亡却无能为力,每日愁闷,只能抱起酒瓶麻醉自己。半醉半醒中创作出来的那些诗歌,竟是非常优美的。」
他念起维加醉酒后吞吐的文字:
我从弓与箭的文化环球
来到了原子弹的时代
他们把我抛出去
如果有更文明世界的警察向我开枪
那就开枪吧
几年前,高飞和发小陈鸿宇去大兴安岭的密林寻找维加,在山上开了9个小时的车,没有信号。
见到维加的时候,他正在张罗撮罗子。
「我们跟着维加去他住的地方,陈鸿宇唱了一首歌,也叫《犴达罕》,把我唱哭了。」
高飞与维加合影
04
工业尚未发达时期,马是草原上最便捷的交通工具。牧民们养马,骑马,牧畜,这是中国马文化的黄金时代。
从鼎盛走向衰亡,马不再是游牧民族人民生活中的刚需,牧民们骑着摩托车放牧,工业取代了畜力,类似文明与制度的消亡,恰似高飞在维加身上感受到的东西。
所有的身份属性中,高飞觉得,「三河马第四代养马人」,责任最重。
「我父亲他们小的时候,是三河马鼎盛的时期,后来三河马慢慢落寞了。不仅是三河马,从那时候起,大部分的马都被送到屠宰场屠杀。」
「延续三河马的血统,这个事任重道远。现在我们只能通过外形分辨三河马,去实地考察,一点点找到三河马的谱系,再去复原它的基因。」
高飞的姑父曾养过一匹马,极通人性。那时候姑父一家住在蒙古包,夜里这匹马口渴了,就用马蹄使劲蹬水槽子。
养了大概六七年,有一天,姑父说要把这匹马处理掉。「我以为就是卖给别人,它还有其他的工作,没想到处理退役马匹就是直接卖到屠宰场。装车的时候它一直围着我姑父转,说什么也不上车。」
「我当时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匹马挺有意思。后来才明白它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离别前它要和主人道别。」
「马是非常有灵性的动物,又非常无私和无偿,它对人类的奉献是巨大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高飞有了一个坚定的想法:想要给马养老。
草原宿集论坛上,陈祖品和高飞共同宣布成立「一马守护协会」,让所有退役的马匹老有所依,回到它们曾经飞驰的草原上。
这是「宿集」和「一马」的初步尝试,在拥有极致自然景观的度假目的地放养老马。
草原宿集马场设计之初,陈祖品问高飞,「马场要设计成什么样?」
高飞说,「只要给它们一片能跑起来的草原就行。」
「退役马不是没有价值,体验、骑乘都可以生产经济收益,但对马来说,解开缰绳就是最好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