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莺窗人起未梳妆(中)
钟家彦的人影刚刚闪进人丛,晏晏的手臂便被人抓住了,她回头一看,见是学院女生部的一个学姐,不等她开口,劈头便问:”晏晏,那人你认识啊?“
晏晏困惑地摇头,”第一次见,他请我跳舞而已,怎么了?“
那学姐仿佛有些释然,抓在她臂上的手也放松了:“那就好。他是被学校开除的。”
晏晏装作从未听说的样子,满眼惊奇地问道:“啊?为什么?”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别问了。”学姐撇了撇嘴,“这个钟家彦以前是经济系的,都被开除两年了还整天在学校里闲晃,专门……”她话到一半,瞥了晏晏一眼,忽然卡了壳,故作神秘地道:“算了,不说了,反正你小心点,别搭理他就行了。”
“我知道了,谢谢学姐。”晏晏乖巧地一笑,没有配合学姐满脸“你再问我一句我就全告诉你”的暗示。
这么一个人她当然没有兴趣理会,可是他说“改天见”是什么意思?
他还要来找她?
“钟家彦呀。”霍毓宁用逗弄小猫的目光上下打着晏晏,“他到底为什么被开除的我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那家伙之前在学校里开外围盘赌马,还跟他们系里一个教授的太太偷情。”毓宁一边说一边抚了抚晏晏的发辫,啧啧道:“挺有想法的嘛!人选的不错,你要是找了个这样的男朋友,虞绍桢还看得下去,那他真是……”
晏晏本能地排斥“男朋友”三个字,悻悻道:“你别笑我了,跳支舞而已,我又没有要跟他怎么样。”
毓宁听了,挑眉笑道:“不是你说的,谁请你跳第一支舞,你就喜欢谁吗?”
晏晏惘然若失地望着远处被风吹赶着快速飞过天际的云团,喃喃道:“喜欢不起来。”
毓宁了然一笑,“你不理他也好,那个钟家彦大概很缺钱,听说他前面几个女朋友都是家境不错的小姑娘。”
晏晏嫌恶地颦住眉心,“那他要是来找我怎么办?”
毓宁笑道:“你不理他就完了,在学校里他不敢纠缠你,你回了家……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找到栖霞去。”
一连几日,晏晏照旧上课温书,然而人一闲下来,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冒出两个小人来辩论。
她打定主意要听毓宁的话,这样糟糕的男生,当然是避而远之方为上策。但是,毓宁取笑她的那番话也颇有道理,要是她真的和一个这么糟糕的“男朋友”在一起,虞绍桢会怎么样?她瞬间就能想到好几种他逼她跟人分手的场面,光是这一点,就让她极为期待。
可是,自从那天的舞会之后,说“改天见”的那个家伙并没有真的出现。难道他只是随口说说?
想到这里,晏晏不无悲凉地咬住了嘴唇,她不会连这么糟糕的男生也吸引不了吧?
或者她应该考虑一下曾经写过情书给她的那个学长?唉,还是不要了!拒绝过的人怎么好意思再回头去找呢?而且自己的动机还这么险恶,想一想她都觉得很抱歉。
晏晏满腹心事地走出图书馆,忽听近旁有人笑吟吟地唤她:“晏晏!”
赫然便是那日请她跳舞的钟家彦。他穿着件铅灰色的毛呢大衣,胸前的衣袋里竟插着一朵小小的白色康乃馨。
他过于亲昵的称呼让晏晏觉得别扭,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脱口便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被开除了。”
“是吗?”钟家彦毫无愧色地走到她面前,笑微微道:“你把我打听清楚了?”
晏晏讥诮地一笑:“你名声这么坏,不用打听也会有人提醒我的。”
钟家彦听了,却像是很开心:”那你说说,我是为什么被开除的?“
晏晏不好意思说“偷情”之类的桃色话题,只道:“你在学校里开外围赌马。”
钟家彦笑道:“赌马是坏事吗?”
“学校里不许。”
“学校里不许的事未必都是坏事,学校里还不许女同学生孩子呢!生孩子总不是坏事吧。”
晏晏懒得同他斗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钟家彦在她身后又喊了一声:“晏晏。”
晏晏板着脸回过头:“我跟你不是很熟,你不要这么叫我。”
“那么——绿眼睛的郝思嘉小姐,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晏晏狐疑地审视着他,“你找我帮忙?”
钟家彦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最近遇到点麻烦,一个朋友帮我算塔罗牌,说只有我遇见的最漂亮的小姐能帮我这个忙,我想来想去,只能是你了。”
晏晏明知他是信口胡邹,却也起了一点好奇心:“什么事?”
“你跟我去个地方……”
他刚一开口,晏晏便冷笑道:“神经病。”
钟家彦忙道:“你不要误会。我知道你父亲是谁,也知道外头等着接你的车是谁家的,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我只借你一个钟头的时间。”
晏晏约略一想,道:“去哪儿?”
钟家彦笑道:“你肯去,我才告诉你。”
钟家彦的车也像他的人,一抹鲜艳的亮橙比美华皇宫门前招揽赌客的新款跑车还扎眼。
这里是江宁城郊唯一一间有持牌赌场的酒店,一年四季客似云来。虽然每逢赌场牌照到期,必会掀起一波支持关停取缔的声浪,然而市府几番辩论,仍然维持原状——毕竟这里的税收几乎抵得上市中心的半条商街。
晏晏从书包里摸出一枚硬币投给那跑车,意料之中没有中奖。
钟家彦见状不由笑道:“你好像很熟嘛。”
晏晏无所谓地甩了甩肩头的发辫,“很熟也说不上,来过几次而已。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我身上也没有多少现钱。”
钟家彦悠然一笑,“如果是要跟你借钱,我不如编一个比较催人泪下的理由。”
两人进到大厅,经过长长一排叮当作响的吃角子老虎机,见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妪全神贯注盯着机器,把面前的按钮拍得山响,口中嗟叹有声。
晏晏端过一杯巧克力饮料笑道:“想不到这么大年纪的老奶奶,也这么想发财。”
钟家彦垂眸笑道:“想发财还分年纪吗?这世上没有不想发财的人,只有你这样的千金小姐才用不着想这件事。” 他说罢,便将皮夹里的钱一张不剩尽数换了筹码。
晏晏轻轻一笑:“不过,想在赌场里发财未免太天真了吧?”
钟家彦掂了掂手里的筹码,道:“这就要看运气了,大乐透也有人中呢!你想玩儿什么?”
晏晏摇头笑道:“我只跟着别人押过百家乐,全是碰运气。”
钟家彦听了,目光荡过此起彼伏的欢呼叹惋:“那我们玩点讲技术的吧。”
钟家彦拨开人丛找了张有空位的21点牌桌坐下,穿旗袍的女荷官手脚利落地分了牌,他们排到最后一个。晏晏捧着热巧不甚热心地看着桌上的牌面,忽然发觉钟家彦摸牌的手势异常好看。
他这双手本就生得好,修长十指,精巧骨节,指腹轻轻压在花纹繁复的牌背上,温柔笃定;薄薄两张纸掩在手里,竟有几分仕女持扇的娴雅
很少有男人会有这么好看的一双手,除了他——
那双手好多次从她发上抚过。
她看过他勒缰行猎,持弓奏琴,甚至挤了奶油在蛋糕上裱出一圈又海浪似的花边;他也替她系起裙腰上散落的蝴蝶结,拉着她的腕子走过台阶小径,在她鼻尖上屈指一刮……纷至沓来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翻涌,沉沉的酸涩让她抬不起头。
“嗳,你这么死盯着我的牌,是怕我作弊吗?你到底是哪边的?”钟家彦的戏谑骤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晏晏回过神,恰见边上的一个赌客爆了牌,气咻咻地离座而去
这一回,轮到钟家彦叫牌,他把手里的纸牌在晏晏眼前飞快地晃了一下,笑吟吟道:“要还是不要?”
晏晏蹙眉:“你那两张我没看清啊……”
“不用看啦,凭感觉吧。”
晏晏匆匆看了一眼他面前小小的一对2,又看了看别人的牌面,犹疑着道:“要吧……不要好像也赢不了……”
“好。”钟家彦冲荷官点点头,说了声“doyuble”,把剩下的一叠筹码全都推了出去。
晏晏阻止不及,讶然道:“你只玩儿这一把?”
钟家彦笑道:“你料定我会输吗?”
转眼间,桌上的暗牌翻起,钟家彦最后拿到的居然是张Ace!
原本并不在意赌局输赢的晏晏也忍不住欢呼出声,雀跃着去揽荷官赔出的筹码。
接下来一局,晏晏也来了兴致。
到了最后一轮,钟家彦又来问她,晏晏看着他手里已经到了17点的牌数,又看了看荷官面前的那张Ace,咬牙点了点头;钟家彦听了,便又把所有的筹码连赢回来那些一并all in了出去。
晏晏惊笑着道:“你一点也不留吗?”
钟家彦一笑摇头:“反正这里吃东西也不要钱,输了就输了。”
荷官发来的是不疼不痒的一张红桃3,但桌上居然没有一副BlaceJack,反而是庄家爆了牌。
钟家彦赢了大把筹码,和他同来的又是个娇艳不可方物的妙龄少女,周围的看客啧叹连连,亮如白昼的灯光照亮了一张张心驰神往的脸,
晏晏几乎不能相信这样的好运气,兴高采烈地理着面前的筹码:“我从来没赢过这么多。”
钟家彦轻笑着点了支烟,第三局一开,到手的明牌赫然是两张皮蛋,四下里顿时一片艳羡唏嘘——这牌的赢面已经很大了,晏晏亦惊笑着道:“你今天运气太好了!”
不料,钟家彦却吩咐荷官“分牌”,把一对皮蛋拆成两副来赌。
晏晏诧然道:“要赢的牌了,你何必这么贪心呢?”
钟家彦勾了勾唇角,懒懒道:“两张十点牌,就算赢了也不够。”
“不够什么?”
钟家彦没有答话,只是盯着荷官发牌的手。
两轮之后,另外三个赌客的牌都或停或爆,钟家彦手里的两副牌也在三张上头停了一副,他深吸了口气,点着剩下那副对晏晏道:“还要不要?”
他这一问,一班看客的目光也都直直落在了她身上。
晏晏只觉得压力骤增,咬着唇道:“……我也不知道。”
钟家彦咧嘴一笑,露出亮闪闪的两排牙齿:“凭感觉啦,输了我又不要你赔。”
晏晏呼吸微促,虚着声音道:“我真的说不好,你自己看吧。”
钟家彦笑眯眯的从衣袋里摸出个旧硬币给她,“帮忙扔一下。”
晏晏听了,蹙眉苦笑:“你这么随意的?”说着,在桌上轻轻一抛,用手按住。
钟家彦道:“多谢了!字要花不要,打开看看。”
晏晏依言挪开了手,那荷官也好奇地跟着看了一眼,钟家彦笑道:“发牌吧。”
居然,又是一张Ace。
晏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她等发牌的时候,连呼吸都几乎屏住了。
钟家彦在一片鼓掌喝彩中,收起桌上翻了几倍的筹码,对晏晏道:“走吧!”
“你不玩儿了?”
“钱够了,时间也到了。”钟家彦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腕:“我说过的,借你一个钟头,现在回去刚好。”
晏晏失笑道:“你说让我帮你个忙,就是让我来看你赌钱?”
“不止是看哦。”钟家彦正色道:“要不是你主意拿得准,我也赢不了。”
“你刚才说‘钱够了’是什么意思?”
“我欠人一笔钱,明天要还。”钟家彦神色自若,晏晏听着却大为惊异:“你来赌钱还债?”
“怎么了?又不犯法。”
“不是……那你要是输了呢?”
“输了……”钟家彦摸着下巴道:“那就只能卖车了。”
“你没有别的钱吗?”
钟家彦笑道:“难道没人跟你说,我这人一直都很缺钱吗?”
晏晏绽出一个默认的微笑,小心地道:“你平时……薪水很少吗?”
钟家彦摇摇头,“我又不工作,哪儿来的薪水?”
“你不念书,也不做事?”
“能赚钱的事我都不喜欢做。”钟家彦见晏晏面上俨然飘起了一串巨大的问号,便主动道:“没钱了我就到这儿来碰碰运气,像今天这样运气好的话,我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缺钱了;运气不好,也能有免费的气泡酒喝。”
晏晏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这就是传说中的职业赌徒吗?
刹那间,钟家彦周身上下都被她打满了标签,从混吃等死、社会蛀虫一直到倾家荡产、横尸街头……
然而,他那双手摸起牌来真是好看!
不不,是那么好看的一双手,他居然只用来赌钱。
她太过忿忿,以至于不小心说出了声:“你那么好看一双手,就用来赌钱?”
钟家彦一怔,看着自己捧满筹码的两手,得意洋洋地一笑,半是赞许半是戏弄地说道:”你观察事物的角度真特别。“
晏晏面上一红,偏过脸去:“我认识一个人,也有一双很好看手。不过,他比你厉害多了。”
钟家彦低低一笑:“你喜欢他啊?”
晏晏惊异地回过头看他,钟家彦悠然笑道:“他比我厉害又怎么样呢?他又不喜欢你。”
晏晏面色骤变:“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我?”
钟家彦悠哉悠哉地等着兑换筹码,“他真像你说的那样,又好看又厉害,还喜欢你……那你怎么还会跟我出来?”
晏晏两颊发僵,强撑出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助人为乐而已。”
钟家彦把兑好的现金塞进纸袋,“语重心长”地调侃道:“小姑娘,你记住,男人好不好看厉不厉害,那都是他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只有他喜欢你对你好,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