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棕绷类,有棕绷要修伐?”在很多老宁波的记忆里,这句熟悉又亲切的吆喝声已经在弄堂里消失了很久。棕绷这个“绷”字在宁波话里,发音更接近于“梆”,充满了南方人的调调。
很多像我这样的80后宁波人也是睡过棕绷床的,在外公家乡下的老房子里,冬天上头铺层垫被,夏天就直接铺上凉席。夏天如果正巧睡上刚做好的新棕绷,指不定就被刺出来的棕毛扎个了激灵。小时候特别喜欢在床上蹦,这简直就是属于我们这一代的蹦床玩具。当然,也为此挨了不少骂:“吆西夸类!棕绷要给你跳断了!” 虽然它也从没真的坏过。
随着席梦思等各种软床垫的问世,如今睡棕绷床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什么?你说什么床?”不少新生代年轻人,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棕绷床。
棕绷制作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宋代,制作工艺独特。用木头做成框架,然后用棕丝加工成的棕线密密地串编成床面。棕绷床具有极好的韧性,透气性,且受力均匀。如今也有一些老宁波依然睡不惯席梦思,觉得一觉醒来浑身骨头痛,他们还是觉得老式的棕绷床睡着更踏实。
裘永水家族四代都从事棕绷制作,近三代都落根在慈溪。新中国成立前,16岁的裘永水随父亲和堂叔从中国棕榈之乡——台州天台来到慈溪。
从那年开始,48年来,裘永水一直从事着棕绷制作,在观海卫镇鸣鹤鸣兴西路上开着一家名为裘氏棕绷传承基地的小铺。时代潮流汹涌,在曲曲折折的深巷中,门口时不时会经过妙龄女郎,而裘永水却时常戴着老花眼镜,拿着老式的钻头敲敲打打,仿佛时间从来没有流逝过。
走进裘师傅的小铺,他正在穿棕绷。将事先备好的棕绳按对角线一一穿过棕绷架上的眼孔,每穿一根都要用力拉紧并仔细固定。横竖交叉,如同织布一般,穿好的棕绳细密得像一张大网。
裘永水说,棕绷床虽然比席梦思硬,但对腰背好。做好的棕绷床上有一千多根棕绳,弹性又好又结实,像他做好的棕绷床又结实又耐用,睡上一百年都不会坏。
做一张棕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穿底是第一步,随后再在穿好的棕底上慢慢编织。即便是裘永水这样有毛50年手艺的熟练工,要编好一张棕绷也得花上三天的时间。
每天早上6点不到,裘永水就开始做活了,趁着这几天天还没到最热的那个地步,他想着把手头上的活赶一赶,尽快把客人订的这张棕绷床做好。
每位不同行业的手艺人,手上都留有各自的特点。裘永水右手手指上有几道凹痕,手掌上也有不少老茧,那是被编棕工具磨砺所留下的印记。有一次手被划开,他到卫生所去,医生想要把伤口缝合一下,愣是扎了好多针都没扎进去。他笑说:“看不出吧,其实手掌皮蛮厚的。”
编棕绷辛苦不说,如今的棕绷床生意和四十年前也没法儿比。“四十年前别说宁波了,江浙一带睡棕绷床的人也比比皆是,过去一张棕绷床算是大件,一般做出来是结婚用的。”裘永水说。
就在那个时光也慢的年代,上门干活的手工艺人备受尊敬,西至匡堰、东到龙山,每个小村庄,裘永水走街串巷都去过,村民们总会摆出家中最好的菜来招待他们请来的“棕绷师傅”。最红火的时候,裘永水一人带了五六个徒弟,一年要制作400多张棕绷床。他的兄弟和几个姐夫都入了这一行。
当时他学这门手艺也是觉得有市场,养家糊口足够了。但随着老百姓生活水平得到改善,大家消费观念的改变,棕绷床也渐渐变得不是生活所必需了。裘永水接到的订单渐渐变少,2015年,裘永水在儿子的帮助下,在淘宝上开店卖起了棕绷床,刚开始也能拿到一些外地订单,不过现在网络也讲求看实物,弄到最后,最重要的客户依然还是本地的回头客。
制作床框要一天、串编床面要三天,仅靠裘永水一个人,现在一年最多也就只能做到百来张床。手艺人手艺人,精贵的就是这份手艺,一张棕绷床算上木材、棕榈等用料,加上全部都是手作,要卖到4000多元,但喜欢的人是真喜欢。
多年来,凭借着精湛的手艺和良好的信誉,裘永水积累了一群固定的“粉丝”,大多都是熟人介绍,一传十,十传百,还有来自山东、上海的客人专门找过来定制。龙山镇泮岙村的一个老客户80年代找过裘永水做棕绷床,等到自己儿子要结婚了,找了四五十里路一路打听找到他,让他给儿子做婚床。
周边街巷的街坊们最知道裘氏棕绷床的好,像隔壁几家店铺的老熟人,都是自己用了好,回头又定制了几张送给老母亲、送给亲戚用。
还有客人因为工作调动,要从宁波到其他城市去,出发前特意定制了一张棕绷床垫花了好大力气带过去,运费都要比床贵了。
……
在宁波范围内,现在从事棕绷制作的手工艺人已经屈指可数。从某种角度来说,裘永水可能是最后一批棕绷匠人。谈及老手艺的传承问题时,裘永水有一种自我安慰式的坦然:“年轻人觉得做这行辛苦还赚不到钱,愿意做的几乎没有,但总还有人要睡棕绷床的吧,我能做多久是多久,当然如果有年轻人愿意传承,我也很乐意教。”
记者 吴丹娜 通讯员 岑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