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各答一个遭受疟疾侵害的贫民窟,紧挨着一条滋生蚊子的运河。[Photo by ©William Daniels]
曾在网上看过一段比尔·盖茨的公开演讲视频,主题是疟疾与非洲地区的医疗环境。当时就觉得,这个微软创始人、前世界首富,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些小问题,未免有些小题大做。直到去了趟印度加尔各答,领教了蚊子的厉害,才让我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印度每年死于疟疾的人数超过20万,感染人数则肯定在百万以上。需要强调的是,死亡人口多为五岁以下的幼儿。又因为极度贫困和统计的困难,死于疟疾的幼儿人数被严重低估,甚至可能被低估十倍。现在全世界还有约一半人口面临疟疾风险。多数疟疾病例和死亡发生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然而,亚洲、拉丁美洲以及情况稍好一些的中东和部分欧洲地区也会受到影响。2010年,还有99个国家和地区有持续性的疟疾传播。在最严重的非洲,每分钟便有一名儿童死于疟疾。
疟疾也许是历史上杀死人口最多的疾病之一。我们过去一直把它当作“瘴气”、“热带病”,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找到疟原虫,才算做实了蚊子与疟疾的关系。直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以及欧美许多国家,都还一直遭受着疟疾的威胁。可在近几十年里,疟疾忽然在世界的一大半地区消失,以至于稍微年轻一点的人们已不再记得疟疾的厉害。
疟疾数量急剧减少,背后的功臣是一种早已停止使用的农药:DDT。它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开始被广泛用于杀虫治病,很快就把疟疾的发病率压到很低。可惜好景不长,人们很快发现DDT已经进入食物链,对人类以及大量动物都造成致命威胁。没过多久,DDT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被禁止使用。
非洲错过这一拨灭蚊良机,而印度在当时也做得不够彻底。几十年后,疟疾在印度卷土重来,而且疟原虫也有所变化,从过去的三日疟、间日疟变为恶性疟,死亡率也变得更高。各个方面的专家、学者现在不得不承认,在这些地域,我们恐怕要与疟疾进行长期的、艰苦的斗争,绝不可能在短期内就看到效果。
既然进攻无望,那就必须转入防守。现在已有一些防治疟疾的疫苗,但价格偏贵,且效果并不特别好,难以推广。而人们还有一招:蚊帐。蚊帐也许是防治疟疾的最廉价、最有效的手段。过去几年里,有很多国际NGO提出口号,号召人们给非洲落后地区捐钱买蚊帐。这些运动开展了好几年,可惜只在个别地方产生一点效果。人们普遍反映,非洲人民会把NGO千里迢迢运来的蚊帐用作渔网,而不是晚上睡在里面。非洲人民的这种行为看起来相当古怪。结合印度经验,我才有点明白他们行为背后的主要动机。
第一,挂蚊帐需要固定的住所。对于极度贫困的那部分非洲人群而言,晚上能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已属不易,哪里顾得上支起蚊帐。第二,疟疾高发的季节,天气往往很热。设想一下,在四十摄氏度的高温下,哪有人还能睡在厚实的蚊帐里。
这几年来,经济学家不得不面对现实,开始去非洲实地调查人们使用蚊帐的习惯,用更复杂的模型来研究人们用蚊帐的行为。经济学家使用的问卷表格里,包括诸如“几个人用一顶蚊帐”、“一周用几次蚊帐”、“蚊帐破了怎么办”这类琐碎问题,初看起来颇为可笑。研究结果却能发表在《美国经济评论》这样的顶级学报上,可见学界对这个问题的重视。
“研究非洲人如何用蚊帐”,这个小故事的背后是降低非洲的疟疾发病率、提高非洲的儿童入学率的大背景,也涉及到帮助非洲经济发展、脱贫致富的大问题。这是从微观到宏观的视角。反过来,我们已经知道经济发展有多么困难,因为它会受到无数因素的影响,每一种因素都有可能造成拖累。而我们真的把这些因素一样一样拿出来检视,这才发现我们对它们的了解是如此匮乏,想当然的推理是如此离谱。微不足道的蚊子和蚊帐,给骄傲的经济学家们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