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鉴赏:

先是,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管天下盐铁。弘羊作平准之法,令远方各以其物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大农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欲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而万物不得腾踊。至是,天子巡狩郡县,所过赏赐,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山东漕粟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馀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感悟:

汉武帝能够取得如此大的成就,桑弘羊的经济保障实在是居功至伟。从战国到汉朝,虽然最高统治者一直奉行重农抑商的思路,但商品经济在被打压的状态下依然显示出勃勃生机,说明人类社会真的需要互换有无的商品经济来维持基本运转,这是社会大势所趋,压制不如利用。所以,桑弘羊的经济政策与管仲一脉相承,具体如下:

1、盐铁、酒类专营。其实管仲要比这个还狠,管仲的本来意思是,山河矿产等自然资源,都应该是国家所有的!但具体实施起来,能称得上暴利的,还要属盐铁,酒类虽然是生活必需品,但其实很难控制,所以重点就放在了国家经营盐铁而牟取暴利。当然,国家在盐铁方面专营,也不见得就是与民争利,因为如果是豪强经营,则好处都给了豪强,也有了和中央抗衡的实力,这可是祸患,所以,与其私人盈利,不如国家拿了好处。

2、算缗告缗制度。就是让富户自己主动申税,主动交税。收的税多少按照财产多少进行计算。相当于是从人头税进步到了财产税,是保持贫富差距不至过大的一种好政策。当然,算缗告缗制度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商人的经商积极性。

3、均输。就是政府进行物资倒卖,相当于国有的物资贸易公司。政府主动下场,充当商人的角色,把商人该做的活都揽到自己手里,当然,利润也揽到了自己手里。这一点其实是有待商榷的。因为如果到处是国有企业,因为没有鼓励创新的机制,商业创新的动力就会缺乏,没了商业创新,商业社会也就停留在了倒买倒卖的阶段,停滞不前。而且,官办企业的低效、不专业、腐败,也成为难以解决的顽疾。

4、平准。就是政府进行物资战略储备,在关键的时候拿出来进行平抑物价,限制投机。

5、收回铸币权。禁止私人铸币,当然不是你禁止就能禁止得了的,私自铸币如果利润很大,谁都会铤而走险。直到三官钱的出现,才杜绝了私人铸币。这其实并不算行政手段来收回铸币权,而最终还是靠经济手段实现了铸币权的收回。

6、假民公田。没有土地的农民,可以租用国家的土地,给交公粮就行了。

7、移民屯垦。类似新疆建设兵团,让边境自收自支,自我防御,减少国家对于边境安全的支出。

8、纳粟拜爵。这只能说是应急之法,真的不能算是一个好主意,尤其是让所有人都能参与纳粟拜爵。既然我买来的官,那我当官以后自然就要把本钱捞回来……后面紧跟的,就是吏治腐败了。

总体来说,桑弘羊先生,突破了之前以农业为纲的经济治理思路,创立了商业兴国的先河。桑弘羊的经济手段,为后世很多经济学家借鉴。如宋代的王安石,就沿袭了桑弘羊的经济办法,并试图和桑弘羊一样,实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司马光则反驳说:“天下之财,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这句反驳,初看这下,确实很有道理。毕竟,政府本质上就是一个健全的黑社会,它本身不从事生产,不产生社会财富,只是靠强权来获取社会财富的掠夺者。政府拿的社会财富多了,自然人民得到的就少了,这可不就是与民争利、竭泽而渔,毁坏执政根基的事情么?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司马光的反驳其实有一个很大的漏洞,这里混淆了一个事实:社会的对立面不是只有官和民的,民本身也是一个分层的阶级体系,比如富户和佃农的分化。当民本身内部出现贫富差距过大的情况时,一样会产生民不聊生、底层造反、江山易主的危险。因此,政府如果针对富人进行征税,不仅能增加财政收入,而且能缓解民众内部各个阶层之间因贫富差距产生的阶级矛盾,更有利于国家的稳定。

当人类社会发展到阶级分化,让一部分人脱离实际生产,只负责财富分配的阶段后,就表明社会总财富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所有人的基本温饱需求,所以矛盾的关键就集中到了财富分配问题上。如果国家任由民众内部的阶级分化,贪婪自私的人性配合上冷冰冰的经济规律,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富户豪强将大部分社会财富吃干抹净,底层人民陷入困苦甚至难以为继,最终引发社会动荡。因此,国家对于富人的限制,是十分有必要的经济干预行为。

哈耶克说,市场经济本身能自我修复,所以坚决反对政府进行经济干预。但是,所谓的市场经济的自我修复,换句话说,就是残酷的优胜劣汰啊!!哪些被淘汰的底层工人,就活该要退出社会生产,自我毁灭么?我们平常说自然界的优胜劣汰法则,我们不应该干预,应该让自然界实现自我修复。但是如果你置身在人类社会之中,也要同样地冷眼旁观人类社会中的优胜劣汰法则,那对于底层民众,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了吧。

虽然说,论经济不能论仁慈,因为经济从来都是冷冰冰毫无温度可言的科学。按照经济学的看法,如果被淘汰的底层过多,造成了社会不稳定,然后战乱,然后再战后重建,经济再次腾飞,这就是市场经济的一种自我修复实现。但哪个国家会眼睁睁看着战乱发生?哪个国家的普通人民期望战争来临?如果能用政府手段,延缓这种经济崩溃的发生,甚至能够在延缓的过程中等来新的经济增长点,实现经济软着陆,不是更好的选择么?正如宋代的以工代赈,或者现代的凯恩斯主义,都是在经济灾年对底层进行赈灾,试图熬过灾年,等待新的经济增长点的来临。

同样是经济着陆,这种软着陆,比之战争这种硬着陆,不是来的更温和、更人性化么?这也是政府存在的一种意义所在吧。

所以,桑弘羊的经济政策,其实并不是在动摇国本。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也并不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话,而是将税收从农业扩展到商业的一次壮举。

只不过,汉武帝太能折腾了,花钱太厉害了,为了应付汉武帝的穷凶极恶,桑弘羊在这些正常的经济策略之外,还实施了一些如纳粟拜爵等昏招,同时,官营经济的低效、腐败也成了儒生攻击桑弘羊的一个重要论点,这些都值得我们后来人警醒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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