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衰弱的猴子、泡在药水里的巨蟒，成群结队的野狗……
动物园叫凤凰山森林国家动物园，名字听起来挺霸气。
2007年就被CCTV报道为中国最孤独的动物园。
因为，这座动物园只有一个人，一群残老的动物。
湖北恩施凤凰山动物园，占地面积约500平方米，于1989年7月7日建成，至今已有32年。
空间不大，只有两排笼舍，比普通动物园还要更小。
里面饲养了15种动物，其中金雕、巨蟒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黑熊、猕猴、大鲵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门票不贵，几年前20元，现在只要10块。
81岁的老人罗应玖，是这里的园长，也是唯一的工作人员。
“我是凤凰山动物园的园长。也是清洁工、讲解员、采购员、保安员，送葬者。”
32年来，除了偶尔儿子和孙子会来帮忙，日常生活中采购员、饲养员、售票员、清洁工均为罗应玖一人。
只要有人路过，他都会招呼：想看动物吗？进来看看吧。
游客进门，罗应玖便热情兴奋地进行讲解。
虽然不是专业解说，但罗应玖说起来也是一串一串的故事。
毕竟比起生硬的科普，罗应玖和这些动物可都是过命的交情。
1975年，当兵10年的罗应玖结束了部队生活，分配到恩施一家电影院工作。
有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罗应玖看到路边有个人在叫卖一只豪猪，它后腿断了，身上血糊糊的，看着很可怜。
出于好心，罗应玖用身上仅有的14块钱买下了豪猪。
那时候，罗应玖一个月的工资才70块钱，一下就用掉了五分之一。
看着豪猪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罗应玖觉得这钱花的值。
但是第二天上街一看，每一个售卖野生动物的摊位前都有一群可怜的动物，怎么办。
罗应玖心里很难受，他想到退伍之前，首长嘱咐他，即使离开部队，也要做有意义的事。
什么是有意义？能救一个是一个。
于是只要在街上看到卖野生动物的摊位，罗应玖都会想办法把它们救回来收养。
后来不仅是被贩卖的野生动物，被当地村民遗弃在门口的宠物狗，他也救助。
外地动物园不要的，比如没尾巴的东北虎、少了一个手掌的黑熊等等，也都被罗应玖救了下来。
“（老虎）小时候尾巴被咬掉了，所以在那家动物园受歧视，我不管，一见它就喜欢上了。
喜欢归喜欢，但该怎么安置这些猛兽呢？
那时候的恩施，连动物园都没有，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完善的野生动物救治部分。
罗应玖只能把它们圈养在电影院旁边的空地上，自己养着它们。
“动物在世上生存，需要我们人类去保护他们，不能让它们挨饿，给他们肉、香蕉、苹果……根据动物去安排食物，和它们相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罗应玖从不挑剔，对这些身体残缺的动物，反而更加心疼。
他给每一个动物都取了名字，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每一个小家伙。
盘踞在房间里的大蟒蛇叫自然，喜欢泡在水里的鳄鱼叫洋洋，漂亮的孔雀叫球球……叫着这些小名，就像他们真的是孩子一样。
1989年，恩施自治州州政府号召要为“恩施人民办件好事”。
罗应玖收养动物的事成了典型，于是“民办官助”的凤凰山动物园诞生了。
“当时敲锣打鼓帮我把动物园办了起来。”
里面的动物，除了罗应玖自己收养的豪猪、果子狸、孔雀、鳄鱼，还有政府送过来的一级保护动物金雕和巨蟒，以及黑熊、猕猴、大鲵这些二级保护动物 。
老师会布置作业，让孩子周末到动物园写作文，甚至有外国朋友前往参观。
那段时间，是罗应玖最引以为豪的，也是继部队之后，最光辉的岁月。
但时代的改变总是毫无预兆又如此猝不及防。
因为城市规划变动，一夜之间，凤凰山成了市中心，附近还开了游乐场。
罗应玖的动物园从“送给恩施娃娃们的礼物”变成了无人问津的财政负担。
动物园的动物越来越“常见”，曾经的东北虎、蟒蛇，孩子们早就不爱看。
经营也越来越困难，票价从20元变成10元，没人买单。
偶尔来的零星游客，走进来，也多的是嫌弃和吐槽：
没意思、地方太小、不稀奇。
认识罗应玖的人也劝他变通，推几个流行的动物表演项目，再跟商家合作，搞动物养殖。
但是，到了罗应玖那里，就两个字：“不行。”
宁愿自己表演，也不会让动物钻火圈，更别提卖野生动物。
罗应玖的话很硬气，但隔壁重庆动物园的园长给他算了一笔账：
“完全靠门票收入来养动物，哪里维持得下去？要知道，养活几头吃肉的大家伙，一天就要上百元。”
罗应玖沉默了，但他并没有放弃。
没有门票收入，他就自己出钱补贴。
没有人工帮忙，他就自己出门采购。
这是罗应玖的工作表：
早上5点起床打扫笼舍，然后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出去给动物买吃的，等动物吃饱再次打扫笼舍。
为了节省开支，罗应玖选择去两公里外的菜市场采购，因为相熟的老板会把玉米叶或者卖相不好的水果送给他，能给他省点钱。
但食肉动物的饲料费没法省，一斤肉就要十几块钱。
只能拿出退休金，32年零零总总加起来，大概有四百万。
儿子说他，对动物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
为了给动物买饭吃，踩破了十几辆自行车，到我结婚人都没来。
但罗应玖说，你有了自己的生活，但动物们没得吃，就像孙子没奶喝一样心痛。
而罗应玖对动物园的付出，还远远不止这些。
他的第一任妻子很早就去世了，后来罗应玖又结过一次婚，但妻子要求他在自己和动物园之间做出选择，最终两人离婚，分道扬镳。
罗应玖还有一个女儿，平时替罗应玖看看门卖卖票，重活累活罗应玖从不让女儿沾手。
可惜最终，女儿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女儿嘱托爸爸：
这个动物园，你不能把搞垮了。
所以这些年无论多么苦难，罗应玖一直坚持到现在。
这是罗应玖对女儿的承诺，也是对动物们的不舍。
有人会觉得，这样做真的值得吗？罗应玖自己有退休金，如果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应该会有一个不错的晚年。
但他却摆摆手，说：“只要我活着，动物园就要继续开下去，如果我不管它们，真的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今年四月，有恩施街坊重回罗应玖的动物园，短短几分钟的视频，让人破
防。
很多人都以为它倒闭了，但拍摄者说，还撑着。
只是，小猴“皮皮”年迈，视力衰弱，几近失明；巨蟒“自然”已死，罗应玖抱不动，只能泡在药水里......
事实上，因为与林业局闹得有些不愉快，动物园的“三证”已经很久没能更新了。
要求停办，他不同意……
提出搬迁，他还是不同意……
但动物们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一个个“离开”了这里。
32年来，罗应玖前前后后给80多只老死的动物送葬。
他记得有只果子狸，不肯吃东西，于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上山挖蚯蚓给它吃，可一回家就发现，已经不行了。
还有一次，狮子洋洋惨遭投毒，老虎欢欢老死园中。
罗应玖父子背着两只大猫，爬过山林，千里孤坟，夜风如鬼哭。
因担心有人偷盗狮虎皮骨，罗应玖端着一张椅子，在墓前守了几个日夜。
每送走一只动物都是一次生离死别，虽然不知道还能和动物们相伴多久，但在它们活着的时候，罗应玖一定会陪伴。
甚至为了让这些老去的动物们记得他，他一直没有剪头发。
剪过一次短发，结果平时和很亲近的动物都不理了，后来就不剪了。
兽舍凋零，野犬空吠，只有白发罗应玖照常推着自行车出门。
从市场回动物园，罗应玖要走过一条长长的上坡隧道。
这段路，就像罗应玖的一生。
儿子说罗应玖是典型的上一代人，固执，认死理。
但罗应玖说，“我是恩施人，吃恩施的粮食，喝恩施的水，一草一木一鸟一兽，都是恩施的宝贝！”、“我活着，就会守着动物园。”
虽然已经满头白发、脊背佝偻、腿脚不便，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
“要是身体哪天不行了，动物园经营怎么办？”
“那就像豹子一样，站着死。”
是老兵的凋零，也是圆满。
正是有罗应玖这样的人站在原地，当我们回望，才不至于忘记历史，忘记人间温情。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中国“最孤独的动物园”注定被时代淘汰。
但我们相信，会有越来越多专业的动物园，相关的动物保护法也会越来越完善。
因为见过了太多动物们的悲剧之后，这样的动物园才格外让人感动。
因为只有体会过生命伟大的人，才能成为一个热爱生命、尊重生命、敬畏生命的人。
希望这位老园长的名字，和凤凰山动物园的故事，永远不会被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