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黑木桶装着的绿豆芽,长瘦,豆尖上可看到小叶子,露着青黄,与市场上其他人的那种白胖的豆芽相比,似乎显得有点营养不良。卖豆芽的,是个老人,胖胖的,圆脸,笑起来很慈善,头上的银发结着个圆髻,与肥胖的身体极为相宜。
对于绿豆芽,我已多年不敢买了,“毒豆芽”事件层出不穷,那白胖的豆芽炒炒粉特别的爽脆,但那豆芽连根都不会生,吃着内心总有着一种抵触,干脆不买了。而面前的豆芽,已然可以看到芽根长出了细细的根须,一看就是土法打出来的豆芽。
我蹲下身,老人拿了一个白色塑料袋给我,我抓了一大把,准备放到袋子里,却瞥见有几根粗粗的黑头发掺杂其中。抓着豆芽的手一时停在空中,不知是该放进袋子里还是该放回木桶中。放回木桶中,良心上过不去,这么一大把年纪的老人,卖点豆芽容易么?但如果买回来,掺杂了毛发的豆芽,虽说可以拣洗干净,但终究有心理障碍。
老人看着我的手停在半空,似在犹豫买或不买,就说:“老弟啊,我这豆芽你吃着绝对放心,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会去放任何东西的,那种害人的事,我是绝对不做的。我做这豆芽,一个晚上要定时起来淋四五次水,累着呢。”我赶紧笑笑说:“大娘,我是看见了几根头发,我放回桶里挑走后再放袋里吧。”老人一听,笑笑说:“老弟,你看错了,那不是头发,那是遮盖豆芽的棕丝,淋水时有一些会脱落,我没有拣干净。”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棕丝,眼见为虚,此时于我而言,并不谬也。称重时,秤砣有点低。我并没有说什么,刚好合秤,也不是没有的事。哪知放下秤杆,大娘从桶里猛抓了一大把要放到袋子里,说:“秤砣低了点,要补够给你。”我赶紧把袋子一提,说:“不要了不要了,我拿的豆芽,刚刚好,多一点就吃不了要倒掉了。”老人看我如此执意,收款时却硬要少收。我丢下钱就走,背后传来老人的声音:“介好的老弟呀。”
买得多了,与老人熟悉起来了,每次见到我,老人都会笑着和我打个招呼。有一次看到一个买她豆芽的老女人对老人说:“你的秤准不准啊,我拿了那么点怎么就有半斤多?重新给我称过。”我看那装着豆芽的白色塑料袋,挤得满满的一大袋。老人无奈的重新拿起秤杆,对准称星,秤杆翘得老高,然后叫那女人来看。老人慢腾腾的对那女人说:“老妹啊,我从不会去做短斤少两的事,克扣斤两,克来克去,克的都是自己,那是损阴德的事,老天爷都看着呢。”
有段时间,好久都没见到老人来卖豆芽了。某天在街上看到老人带着两个小孩,在等红灯过马路。见到我,老人开口笑着招呼说:“老弟去哪里?”我说:“大娘,好久不见您卖豆芽了啊?”老人原先笑着的脸露出了一丝阴郁,说:“唉,别说了,前段时间我摔伤了腿,儿媳妇又住院了,拖着病腿又要去照顾儿媳妇,又要管几个小孩,腰杆都要累断了。”老人说完这话,绿灯刚好亮起来了,我看到她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牵着小孩,蹒跚着向马路对面走去。阳光照在她满是银发的发髻上,闪着光,随着她的脚步,一跃一跃的。
我不知老人的故事,我只记得老人的微笑,她笑的时候,像极了我那已在世界另一头的外婆。想起外婆的时候,风就落了一地,老人满头的银发,就在我眼前飘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