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精神剑刃
阿祥是80、90年代打工仔的特有人物影像。他的命运，随时代变迁而辗转。
阿祥非常焦躁。
这两个多月来，他在心里苦撑情绪，以免表现在脸上，爆发出来。不过，焦躁还是写在了脸上。
让阿祥焦躁的，是三天死了30只鸽子。1只鸽子卖大约15元钱，30只鸽子就是大约450元钱。阿祥心里反复计算：”450元钱！损失太大了。”阿祥受不了。
阿祥曾是一名电焊工，全国各地跑，哪里需要焊工，他就往哪里跑，跑得最多的是广东一带的工地。那时，有人问阿祥：“怎么老是去广东找事做？”阿祥总是回答：“广东房子建的比别的地方多，好找事做，最起码不愁吃饭。”阿祥在广东的建筑工地做事时，吃方便面比吃米饭多，吃得少的时候比吃得多的时候多，焊电焊的时间比睡觉的时间多。阿祥很瘦，是瘦得体态很骨感的那种男人。阿祥脸上胡茬直立，看起来雄性气息很浓，阿祥的时间瘦得只够焊电焊，没时间刮胡子。
阿祥走上养鸽子的路是生活所逼。阿祥凭本事当焊工，十年下来，存了50多万元；凭本事娶老婆，但愣是无法凭本事生小孩，阿祥心里隐忧：“赚钱再有本事，生孩子没本事，老婆就会嫌我没本事，哪天不要跑掉了。”阿祥的隐忧成了残酷的现实，残酷的现实比他的隐忧还残酷。
“你妈得了肝癌，要治，拿钱出来。”父亲在电话里告诉阿祥时，阿祥正在工棚里，刚吃完一桶方便面，正端起面桶“滋溜滋溜”地喝面汤，电话放的外音，阿祥的工友也听到了，都停止了大声说笑，瞪着眼看着阿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阿祥坐通宵火车回到了家里。阿祥跨进家门时，父亲正坐在客厅竹凳上低头抽闷烟，看见阿祥进来，呼出一口长烟，说：“肚子痛了几天，一直不肯去检查，昨天才到医院，说是肝癌晚期。”阿祥把装了衣服和电焊工具的提包往地上一放，咚的一声，阿祥父亲：“唉……你到房里看看她去。”
阿祥朝父亲点头示意的方向，推门进去，见母亲脸色憔悴、蜡黄，裹着厚棉被躺在床上，阿祥没开口，杵在母亲床前，母亲气若游丝，微微张口道：“回来了啊，等我起来给你收拾哈。”
“不用了，”阿祥直白地问，“病怎么样？”
“就这样，没什么大问题。”母亲有气无力。
“还没问题，脸色都黄的，说话也没气。”阿祥对母亲冲道。阿祥走出房间，妻子正迈进大门，见到阿祥，妻子嚷道：“回来干什么！钱没赚到，也不知道跑回来干什么。”
阿祥焊电焊十年，存了50多万元，阿祥结婚后，把钱都交给了妻子。阿祥不敢不交，妻子不能不管钱，阿祥怕妻子，更怕生不出孩子妻子会跑掉，阿祥把钱交给妻子保管，弥补生不出孩子带给他的不安全感，钱就像他和妻子的孩子，是他们俩的共同财产。阿祥平时不敢向妻子要共同财产。妻子也不给阿祥共同财产。
眼下，阿祥母亲得了肝癌，阿祥妻子也不给她共同财产治病。阿祥动了动共同财产的念头，阿祥心里挣扎：“到底是要保像孩子一样的共同财产，还是用共同财产救母亲？”阿祥心里着急，母亲的病更急，阿祥不敢开口，又不敢不着急，阿祥朝母亲冲着说话惯了，但阿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孝子，阿祥也是个怕老婆的“气管炎”。
“要老婆还是要母亲……”阿祥挣扎着。见到老婆后，阿祥就没再说话，阿祥心里乱乱的……
阿祥老婆是个勤劳的女人，做了晚饭，给一家人吃。吃饭时，阿祥的母亲吃不下饭，就夹了几片青菜叶到碗里。阿祥不说话，阿祥的父亲不说话，阿祥的老婆说话了：“都干什么，又没死！”
“拿钱出来治病！不治病就会死！”阿祥冲道。
“不可能！”妻子泼辣的声音吓了阿祥一跳，阿祥拿筷子的手一抖。妻子嗓门稍稍低了低，接着说：“想都别想，我这里的钱是我的，再说了，肝癌晚期治不了，花钱等于白花。”
阿祥又不说话了。
阿祥一晚上睡不着，夜深人静，老婆躺在他身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让阿祥产生了厌恶。阿祥猛地侧转身，老婆的喘气声还是呼哧呼哧的响。阿祥越听越厌恶，想：我要妈妈，不要她！阿祥想到小时候，母亲在太阳还没爬起来时就起床了，用扁担挑着两只尿桶，桶里装了阿祥半夜起来屙的尿，到了河里，母亲往尿桶里兑了水，然后挑着兑了水的阿祥的尿水，到菜园子里浇菜。阿祥就是吃自己的尿水浇灌的菜长大的，阿祥觉得母亲勤劳不怕脏，阿祥一比较，就觉得老婆的勤劳不如母亲的勤劳，母亲挑着他屙的尿不嫌脏，还是母亲对自己好。
“我要妈妈，不要她！”阿祥这么决定了，就睡着了。
阿祥第二天起了早，阿祥的老婆比他起得更早，天刚蒙蒙亮就到菜园子里给菜浇水去了。阿祥只好等，等到老婆回来跟她要共同财产救母亲，阿祥想好了：共同财产可以再挣回来，妈妈要是没了可挣不回来。
阿祥坐在客厅竹椅子上等老婆回来，一边等一边想：老婆也蛮勤劳的，这么早就去菜园子浇菜了。我昨天还吃了她勤劳浇出来的菜，母亲也吃了她勤劳浇出来的青菜，要不是老婆浇的青菜，得了肝癌的母亲还没什么吃嘞！
阿祥想着想着，就觉得老婆不比母亲差多少，要说唯一差的，就是老婆浇菜不用尿，老婆还是比母亲怕脏。阿祥有点不舍得了，想：“共同财产可以再挣回来，可没了共同财产，老婆挣不回来。”
阿祥犹豫了。
老婆浇菜回来，塑料水桶里装着几颗青菜，看到阿祥坐在竹椅子上发愣，叫道：“死回来干嘛，一个早上都不动，好吃懒做，不会下米煮饭啊！”阿祥不吭声，起身走出厅堂，走向门前的水塘，望向远方的山丘，阿祥看到夏天的早晨乡野绿树葱茏，闻到清新凉爽的空气，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阿祥要救母亲，阿祥要牺牲共同财产救母亲，不能牺牲母亲保共同财产。阿祥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两口，转身后把没抽完的一大截烟管往水塘用力一甩，大跨步朝厅堂走去。
老婆在厅堂里摘菜。阿祥冷冷地说：“你还是要拿钱出来治病。不能拖，拖了就没命。”
阿祥老婆把手上的菜狠狠地往盆里一扔，起身走进房间，只听哐哐当当地几声响过后，拿着一张黄色地银行卡递给阿祥，冷冷道：“拿去！都在里面，密码是结婚日子。”
阿祥怔住了，呆呆地站着。阿祥老婆把卡搡在饭桌上，语气不屑：“没钱哪个还跟着你！”
老婆是第二天上午离开阿祥家的，交出共同财产当天晚上，阿祥老婆就在收拾衣物，往一个大行李袋里塞，塞得满满的，阿祥老婆把行李袋扛在肩膀上走的。阿祥没有留她，阿祥知道没有共同财产，留不住老婆，此时阿祥认定自己是个没有本事的男人，凭本事拿到了共同财产，没本事留住老婆。
但阿祥把共同财产变成了私有财产。
阿祥拿着50多万元私有财产，把母亲送到了医院。医生给阿祥的母亲做化疗，阿祥的私有财产变少，少得很快，阿祥妈妈的样子比化疗前更难看了，阿祥就想：钱花出去了，妈妈的样子难看了，不像妈妈了。有一位医生把守在母亲床边的阿祥拉到楼梯口，悄悄告诉他：“别治了，这个钱是白花的，癌症后期，没救的！”
好心医生的建议给阿祥浇了一盆冷水，阿祥开始有点绝望了。阿祥弄不明白：治不了为什么医院不告诉我？为什么还不停地用药？为什么还让我花那么多钱……阿祥心里有很多为什么问不出来，却又憋得难受，站在医院楼道，阿祥朝楼梯扶手猛地踹了两脚，嘴里骂道：“妈的！”
阿祥点起了一支烟，蹲在楼梯口一边不停地吞云吐雾，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烟一支接一支地抽，阿祥也渐渐心情平复下来。缓过劲来的阿祥，想到母亲挑着他的两桶尿水浇菜，眼泪就流了下来，对着空空的楼道喃喃自语：“有妈妈可真好嘞。”阿祥抹干了眼泪，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治，大不了把钱全花光！”
阿祥母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头发掉光了，牙齿也掉光了，还在坚持化疗。阿祥看到母亲只剩一把骨头的样子，心里很是痛得难受，坐在母亲床头边不敢看母亲。母亲迷离的眯着眼，看出了阿祥的心思，有气无力地说：“祥崽子哟，别给我治了，别浪费钱了，我自己知道活不了了。”
母亲对着阿祥说话，阿祥还是不敢看她，兀自在旁边沉默。
50多万元不到一个月就快花完了，阿祥心里感叹钱真不经用，一想到只剩一把骨头的母亲，又疼惜起母亲来，他觉得母亲真可怜，自己真没用，不是个有用的男人，赚得钱不够给母亲治病。阿祥要去借钱，但没有朋友，想问亲戚借，可母亲生病了，一个亲戚也没来看过。阿祥愁啊！不停地挠头发，头皮屑像雪花一样飘，飘到阿祥的肩膀上，飘到地上，成了尘灰一点也找不见。
有人建议阿祥写篇求助文章，发到网上筹款。阿祥小学没毕业，在网吧的电脑上写了一天，写不出来时，阿祥就用力地挠头发，键盘上布满白点，是阿祥的头皮屑。阿祥掉了几千个头皮屑碎片，写了三百字的求助文章。阿祥把身份证、母亲的病照、病历都和文章一起传到了网上。
阿祥想筹20万元，一周后，阿祥筹到了12万元。阿祥还是觉得人间有爱，人间有温暖。阿祥拿到了筹款，可少了近3万元，阿祥很想骂人：“捐款救人的钱都要收20%手续费，还有天理吗！”
筹来的款没几天就花完了。阿祥没地方筹钱了。母亲看起来更瘦了，连骨头也瘦得不剩了，于是医生给她戴起了氧气，医生给她戴氧气时对阿祥说：“可能没多大希望了，家属要做好后事准备。”阿祥又流泪了。
母亲是夜里两点走的，母亲没有给阿祥留下什么话，母亲已经瘦得骨头都不剩了，没有力气说话。阿祥半夜两点突然惊醒，从守护床坐起，把手放到母亲的手上，一阵冰凉，阿祥的心突然一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阿祥没有母亲了，阿祥的钱也没了，阿祥也没老婆了，阿祥又哭了！
阿祥的私有财产，统统都花在了医院，成了医院的财产，好在阿祥没有欠债，不欠别人的私有财产。
有50多万元存款的焊工师傅阿祥，变得穷了，不做焊工了，穷得不知道做什么了。阿祥不做焊工了，也就吃不到方便面了，阿祥每餐都吃母亲生病前种的大米饭，阿祥一边吃米饭一边想：“我吃的大米是妈妈施肥长大的。”想着想着，阿祥怪自己对母亲太冲，阿祥想补救，但没有机会了。于是，阿祥就开始流眼泪。
阿祥在家吃大米饭，吃了两年，就更穷了。母亲种的大米饭，都被阿祥吃光了。阿祥就担忧起来：“没米吃了，以后怎么办哇。”阿祥的父亲看到儿子整天守着大米饭坐吃山空，气得把阿祥当傻子骂：“没卵用的东西哟！”阿祥躲着父亲，父亲在厅堂，阿祥在房间，父亲在餐桌吃饭，阿祥故意把电视机声音调得很大看电视。父亲看到阿祥这个样子，就越生气，越生气越骂：“没卵用的东西哟！”
阿祥把父亲的骂声当成耳边风，不听，听不到。阿祥享受父亲把他当傻子骂，他觉得骂得活该，自己就是没卵用的男人，没了钱，没了老婆，没了母亲。阿祥不想再没了父亲。
阿祥所在的村来了驻村扶贫干部，阿祥的父亲拿着证明到村委会盖章时看到了他——一个30出头的年轻人，还知道了是从省城来的。
其实阿祥也知道，他是从县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里看到的，新闻里说：”驻村干部下到基层扶贫，担任驻村书记，不落下一个贫困户，势要打赢脱贫攻坚战……“阿祥觉得新闻好笑，口号很大，有点不真实，但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很正式，又让他觉得很庄重，不容质疑嘲讽。不过阿祥喜欢看县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他对县领导开会以及到各乡镇走访指导工作的新闻不敢兴趣，觉得这些都是走形式走过场的把戏，阿祥是想知道县里发生了哪些事，阿祥不想知道离得太远的地方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当年在广东只能吃方便面，在家里还能吃大米饭，阿祥觉得家里的生活更有保障。
阿祥父亲又一次到村委会，他看到村干部从他身边经过，都微微弯腰、微微点头称呼他一声：罗书记。
罗书记全名叫罗先富。生于80年代，那个年代，改革开放七、八年，国家重心已从政治斗争全面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沿海城市一派经济繁荣发展景象，全国上下都干劲十足，中央新闻联播播放的新闻大多是各地经济快速增长，GDP翻了一番又一番，那时候“先富带动后富”的口号，被公认为极富前瞻性、预见性的社会经济发展的真理，一代伟人被时代高举，北京的大学生亲切地称呼：“小平，你好！”
在这样的背景下，罗先富出生了，罗父是地道的农村人，改革开放初期，随大潮南下涌入广东一带打工，罗父在制衣厂里没日没夜地干，大部分时间见不到太阳，像是遍地捡黄金一样，罗父赚的钱给家里盖起一栋小洋楼，罗父是最早“先富”的一批农民，于是对众口铄金下的“先富带都后富”深有体会，就给儿子取名罗先富。
罗先富来驻村前，是省总工会的科员，科员之前还是科员，是省城某区的交通警察，一个在马路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执勤的科员。
罗先富不想晒太阳，于是想办法调到了省总工会，到了省总工会又不想做科员了，想向领导层靠拢。国家脱贫攻坚政策给了他机会。各省行政单位响应政策，纷纷定点各个“十二五”贫困村，在单位选拔优秀年轻的干部，派驻到贫困村当驻村书记，精准帮扶贫困村、贫困户摘帽脱贫。罗先富平时在单位勤勤恳恳，埋头干事，围绕领导马首是瞻，深得领导喜欢，获领导赏识，定点驻村扶贫的人选，落在了罗先富头上。
罗先富来到阿祥的村，阿祥的村是“十二五”贫困村，罗先富甫一到任推出“高度重视、高位推动、高效落实”口号，罗先富把它总结为“三高”，罗先富在村委会议上对全体村干部、村小组长说：“老人容易得‘三高’，得了‘三高’要治疗，对身体不好，我们扶贫也讲究‘三高’，这个好，老人是整治‘三高’，我们是用‘三高’整治贫困。”
阿祥的村算不上深度贫困村，但阿祥被确定为村里的深度贫困户，自从母亲走了后，50多万元私有财产变成医院的财产后，阿祥就一蹶不振了，不到广东打工了，不焊接电焊了，阿祥的致贫事迹，罗书记在会议上听村干部详细讲述了。听完后，罗书记凝神紧锁眉头，一番简短思索后，说：“这个贫困户还是有希望的，以前还是个肯吃苦的富裕户，只不过受到了生活上的打击，我们要把他当作‘三高’整治的扶贫对象，带领他重返富裕户行列。”
罗书记到阿祥家第一次走访时，阿祥正坐在厅堂的竹椅子上抠脚丫子，半掩着厅堂大门，村干部推开门说：“祥崽子，从省里来的驻村书记罗书记来看你了，赶快泡壶茶。”阿祥“噢”了一声后起身，趿着拖鞋，从茶几上的茶叶罐里抓了两把茶叶到手里，丢进壶里，倒了开水、拿了碗。
阿祥给罗书记和村干部碗里倒满茶水。村干部说：“罗书记刚到我们村里三天，是省里派来的驻村书记，以后就是我们村的书记，你是贫困户，罗书记非常重视关心你。”
“噢！”阿祥声音低沉地回应。
看到阿祥寡言少语的冷峻态度，罗书记有点尴尬，提高嗓门接着村干部的话：“我来这里驻村就是来帮你脱贫的，你要配合好，我会从省里带资金带项目给你做，你好好做，就有钱挣。”
阿祥望着罗书记“噢”了一声。
“好吧，就这样，”罗书记端起碗，轻啜了一口茶水，放下碗起身，“我们下次再来走访你。”转身走出厅堂。
罗书记再次走访阿祥家，是带着项目来的。罗书记要阿祥养鸽子，罗书记在阿祥家厅堂与阿祥面对面坐着，罗书记说：“养鸽棚我们省总工会出资建造，我们初步计算了下，大概要10万元左右的资金。”
谈话时阿祥的父亲也在，罗书记说完，阿祥不说话，阿祥父亲重重地“唉”一声，对着罗书记不停地说：“感谢书记！感谢书记……”
一周后，罗书记向省总工会申请的10万元拨款到了村里的账户。又一周后，240平方米的养鸽棚建好了。
阿祥看着养鸽棚从无到有建起来，养鸽棚是铁框架的，非常结实。“扶贫资金建的，质量就是不一样，”阿祥在心里这样想。
阿祥看到养鸽棚从无到有，就想：“我也可以从无到有。”阿祥开始有了一点信心，阿祥想告别一蹶不振的生活。
和阿祥不同，阿祥的父亲看到养鸽棚从无到有，骂阿祥骂得更多了、更凶了：“你个没卵用的东西，政府都出钱给你建养鸽棚，要带你过好日子，你还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还要不要脸哟，要不要脸哟！”
阿祥把父亲的骂当成耳边风，不听，听不见。阿祥没有了母亲，又没有了钱，阿祥不想没有了父亲。
村干部又陪着罗书记走访阿祥家，罗书记教导阿祥：“这次省总工会拨的10万块钱，全部都给你建了养鸽棚，下一步我们打算让你到外地学习养鸽子技术，学习一个月，你就每天在那里看别人是怎么养鸽子的。要好好学，机会难得，要抓住啊，政府非常重视和关心你的生活，一定要带领你脱贫。”
这次，阿祥不再只会“噢”一声了，阿祥想告别一蹶不振的生活，看到养鸽棚从无到有，阿祥看到了希望。阿祥好久没笑了，对着罗书记在脸上挤出一个很不自在的笑容：“好的罗书记，我会好好学的。”
罗书记笑了，村干部笑了，阿祥的父亲笑了，阿祥也跟着笑了。
“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啊，村里的老管几次都主动跑到村委会来问我，能不能把养鸽子的扶贫项目给他做，”罗书记盯着阿祥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你是贫困户，我们选中你，是觉得把你扶起来我们有信心，你一定要争口气哇！”
阿祥不住地点头，连说三个“好，好，好”。
阿祥学习养鸽子是外地一个鸽子养殖户那里。这个鸽子养殖户也是曾是贫困户，靠政府扶持发展鸽子养殖，在去年脱贫了，还致富了，成了脱贫致富的样板。
阿祥想好好学习鸽子养殖，但阿祥感觉养鸽子枯燥乏味，每天自己就跟在这个鸽子养殖户的屁股后头，去给鸽子拌料喂食，去给鸽子掀挡风布。阿祥耐不住了，阿祥觉得养鸽子太简单了，自己学会了，阿祥第三天就逃离了。
阿祥晚上到家，第二天一早就来到村委会见罗书记。阿祥说：“我学会了，可以养了。”罗书记看到阿祥后一脸诧异：“叫你学一个月，你怎么就回来了？学会了？”
“学会了。”阿祥答。
罗书记望着阿祥摇了摇头：“那好吧，投放800只鸽苗，开始养吧。”
“我没钱，”阿祥说。
“你放心，你以贫困户的名义，我们协助你向农村信用社申请扶贫贷款，分两年还清就行。”罗书记说。
“那利息高吗？”阿祥小心翼翼地问。
“你放心，是无息的。”罗书记重重地说。
阿祥放心了。5天后，阿祥申请到了3万元无息贷款，阿祥和父亲都觉得贷款速度太快了，都感叹：“政府扶贫是真的！”
阿祥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想到近一个月罗书记对他的帮扶，心里既感激又力量十足：“政府这么大力度帮扶我，我要好好地干一场，配合政府脱贫。”
阿祥想着想着信心十足，想着想着就心满意足，就睡着了。
阿祥用贷款来的3万元，购买了800只鸽苗、养鸽设备、鸽饲料等。阿祥开始养鸽子了，阿祥养鸽子的事，也被罗书记写成了扶贫汇报材料，材料中这样写到：“发展鸽子养殖产业，培养成致富带头人……”
阿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罗书记驻村扶贫的标杆人物，并且，罗书记还打算把他打造成村里的致富带头人，那就更标杆了。
汇报材料是写给领导看的，阿祥当然不会看到，但阿祥知道罗书记要把他打造成致富带头人的计划，罗书记多次鼓励阿祥好好养殖鸽子：“只要你勤劳认真，听政府的话，配合好政府，我们就把你培养成致富带头人。”
阿祥不傻，阿祥曾在广东建房子的地方焊电焊，阿祥知道“致富带头人”的意思，就是标杆、典型，就是出名了。
阿祥养的鸽子长得很漂亮，灰色的羽毛，温顺的眼，阿祥到鸽棚给鸽子喂食时，看到一只只漂亮的灰鸽子在地上啄食，密密麻麻，阿祥就快乐，阿祥觉得它们像一颗颗灰黑的珍珠。
阿祥每天要随时关注天气变化，给鸽子调整环境。进入12月份了，阿祥的鸽子养了两个多月，羽翼丰满，个头肥硕，再不到一个月，就可以上市当肉鸽卖了。阿祥盼着，盼得很急切，每天精心喂食，随时关注天气变化。
阿祥养鸽子后，就特别注意天气，阿祥每天都要看天气预报，阿祥注意到今年的冬天特别怪，阿祥觉得现在的天气跟小时候的天气完全不一样了，小时候阿祥也特别注意天气变化，他要看天气出去帮父母亲干农活。后来，阿祥长大了到广东焊电焊，就不看天气了，阿祥从事鸽子养殖后，又找回了小时候的感觉，但阿祥感觉一切都变了，天气变了，变得找不到规律了，阿祥觉得小时候的天气不会说变就变，可现在的天气说变就变。“就像小孩子的脸，一天要变好几次。”阿祥说。
阿祥养的鸽子死了30只，三天死了30只，阿祥很生气，一生气就焦躁，冲着父亲抱怨：“怎么办哟，这还怎么养嘛，天天死鸽子，本都亏掉了。”父亲骂道：“毛卵用的东西，叫了你注意天气注意天气，你就搞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阿祥突然觉得自己冲父亲抱怨是不孝，“没了母亲，没了钱，你还想没了爸爸？！”阿祥心里恨恨地咒骂自己：“没卵用的东西！”
阿祥怪天气，怪天气变化太快，他赶不上天气的变化。气温升高，阿祥要到鸽棚掀起挡风布，让空气流通，气温降低，阿祥要盖上挡风布，以防鸽子冻死。阿祥心很累，怪气温骤升骤降，早上明明是零下1摄氏度，太阳一出来，中午就到了22摄氏度，吃完中午饭，气温又降低到13摄氏度，到了天黑前又降到5摄氏度，凌晨气温就降到0摄氏度。阿祥一天要把气温当儿子一样关注，来来回回给鸽子掀盖挡风布，阿祥太累了。“鸽子太难养了，”阿祥抱怨。
阿祥抱怨天气，都怪那些开汽车的搞坏了环境；抱怨自己，都怪自己没卵用。阿祥不敢对着父亲抱怨。但阿祥会对着到家里走访的罗书记抱怨：“还怎么养得下去，三天就死了30只，这么用心养都要死，贷款还怎么还得上。”阿祥很焦灼。
罗书记安慰他：“不要急，才刚开始养，要积累经验。”刚安慰完，罗书记又一脸严厉：“派你去上饶学一个月养鸽子技术，你三天不到就回来了，自己不认真学，怪得了谁！”
阿祥低头沉默，像个认错的小孩。
“好了好了，你先养，到时候跟你申请点扶贫资金，不要有后顾之忧，”罗书记语重心长，像教导一个犯错的小孩，又像安抚一个犯错的小孩，“你要听话，配合好我们的政策，安心养好鸽子。”
阿祥心里有底了。
阿祥的父亲给罗书记的碗里倒满茶水，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感谢罗书记，感谢罗书记！”
阿祥养的鸽子还在死亡，平均每天死亡10只，三天就是30只。但阿祥不抱怨了，阿祥对父亲说：“政府对我们还是真好哟，我们损失政府兜底，这样我就不怕养鸽子了。”三个月后，阿祥养的800只鸽子死得只剩一半，阿祥满心感激罗书记，“多亏了扶贫资金下来，我的损失政府帮我弥补了。感谢罗书记，感谢政府。”
阿祥的鸽子死得只剩一半的时候，罗书记陪同省城来的记者到阿祥家，报道罗书记驻村扶贫成功经验，阿祥面对摄像机镜头，露出喜悦的笑容：“罗书记带领我发展鸽子养殖产业，我现有自己的产业，有事做了，生活越来越有了盼头。”
在罗书记提供给记者介绍材料中，这样写道：“发展鸽子养殖产业，贫困户一年下来收入可达15万元。”
三天后，一篇题为《贫困户养鸽一年收入15万元》的在省报刊发。年底，帮扶阿祥所在村的省总工会评为定点帮扶贫困村优秀单位。罗书记也在年底调回单位，升任科主任一职。
于2019年8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