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没多久,禁食野生动物的规定也迅速到来。
2月24日下午,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
《决定》里,有一个规定备受瞩目:
在野外生活的野生动物不可食用,人工繁育、人工饲养的陆生野生动物也不可食用。
人工养殖野生动物行业,遭到暴击!
对于那些曾经合法养殖野生动物的人们,突如其来的规定,无疑是晴天霹雳。
有专家评价,“‘一刀切’下去,切掉的是极少数人的商业利益,保护的是14亿人的安全利益。”
今天我们就来关注下专家口中的“极少数人”。
这门生意,
曾是无数人的“致富经”
在我国,野生动物养殖是个庞大的产业。
根据《中国野生动物养殖产业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报告》介绍,2016年,全国野生动物养殖产业的直接从业者有1408.98万人,创造产值5206.16亿元人民币。
其中,食用动物产业的影响力仅次于皮毛动物产业,直接从业者约626.34万人,创造的直接产值达1250.54亿元。
在疫情发生以前,养殖野生动物很受政府鼓励。
尤其在一些贫困地区,养殖野生动物无异于一门脱贫致富的好生意。
在广西灵山县,有约8000户农户养蛇,之前这些农户90%都是贫困户,通过养蛇陆续脱贫了。
在江西万安县,有约560户共1700多人,都是通过养殖果子狸成功脱贫。
因华农兄弟而大火的竹鼠,也是很多人的脱贫法宝。在央视七套的《每日农经》、《致富经》、《农广天地》等栏目,养殖竹鼠一直被当做致富案例宣传。
有人算过一笔账,贫困户刚开始可以投入5000元,饲养10对竹鼠,通过学习掌握竹鼠饲养技术,精心管理,一年后可以发展到50对竹鼠,第二年利润就可以达到10000元以上。
成本低,难度小,所以在广西、江西、重庆、云南、贵州等地,养殖竹鼠是很多基层政府扶持的优选项目。
据广西畜牧研究所高级畜牧师刘克俊估算,单单广西就约有10万农民在家养殖竹鼠,竹鼠养殖存栏量在1800万只左右,占全国的7成,年产值保守估计在28亿元以上。
除了作为脱贫手段,野生动物养殖还是不少地方的重要经济支柱。
例如长春市双阳区,有50余家梅花鹿副产品加工厂,经销网店和企业达320家,相关从业者超过10万人,鹿业年产值达22亿元。
双阳区“中国梅花鹿原产地”的商标品牌价值超过50亿元!
还有广东的博罗县杨侨镇,被评为“中国金钱龟之乡”,金钱龟交易量占到全国40%的市场份额。该镇金钱龟存栏量常年超过2万只,年产值达2.5亿元。
在广东,更猛的是龟鳖养殖。根据广东省龟鳖养殖行业协会的数据,2019年7月广东省龟鳖养殖存量8775万只,龟鳖类养殖场9.1万个,大部分龟鳖都属于野生动物。
广东省龟鳖从业人员人员近百万!
自从疫情爆发以来,全国的野生动物养殖、交易基本叫停,养殖户们内心忐忑,等待消息。如今《决定》一出,他们算是断了念想,必须另寻生路。
很可能,有些人要踏上返贫之路了。
无路可走的养殖户们
在华农兄弟最近的视频里,竹鼠已经不见踪影,以后恐怕也没机会露面了。
华农兄弟是炙手可热的网红,不卖竹鼠也不愁生计,但绝大多数人,是没有他们那样的底气的。
吕保定一家人都是湖南蔡市镇建档立卡的贫困户,作为家里主要劳动力的吕保定在一次劳作活动中,还意外失去了右手手臂,后来他选择养殖竹鼠,希望脱贫。
那时他乐观地说,“等竹鼠明年(2019年)数量多了之后,就可以开始产出了,到时产出的竹鼠收益预计可达20至30万。”
到了2019年,有记者看到吕保定存栏竹鼠数量过多,吕保定解释,他之所以一直没出售,是想带动更多的贫困户养殖竹鼠,帮更多人脱贫。
如今的他,应该没余力再帮别人了。
和竹鼠养殖遭到同样待遇的,还有上文提到的蛇类养殖。
在广东,蛇类菜肴是一大特色,甚至还产生了专注蛇宴的本土品牌,比如广州榕记,截止2019年底已有40多家分店(包括直营店、加盟店)。
现在,其他餐厅陆续复工,榕记却接到有关部门的指令,继续停业,等待通知。
榕记创始人王国辉说,“停业期间,40多家门店的租金、人员工资、杂费,加起来很吓人,但现在让我们继续等待,这个信号更吓人!”
当记者问他“你认为养殖蛇该被禁食吗?”,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该。当年我开店,是合法注册被相关部门批准的。
养殖户养蛇也是向有关部门报备通过的。现在说禁就禁,我的店就该全部倒闭?那些养殖户的活蛇就该全部活埋?”
就在榕记举步维艰的同时,卖不出去蛇的养殖户更是遭遇灭顶之灾。
有蛇业养殖户对第一财经记者说,不少人的钱是从银行贷款和亲朋好友那里借来的,如果彻底禁了,肯定会背上不小的债务。
“蛇类养殖行业本身就是投资大、风险高、周期长的项目,为发展这个行业,不少人已债台高筑,欠债少则三五万元,多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一位养殖户说。
如果你觉得竹鼠,蛇太过小众,与你无关,那么再说两个大众点的野生动物。
前几天,深圳在《深圳经济特区全面禁止食用野生动物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中,把龟、甲鱼等野生动物都排除在了可食用动物范围之外。
深圳打的头阵,在广东一石激起千层浪。广东是甲鱼养殖大省,有的一个村就有几千人养甲鱼。养殖户表示,如果政策一刀切,全面禁食甲鱼,他们的投入就要全打水漂,转型也是无从谈起。
在广东,牛蛙、黑斑蛙、泰国虎纹蛙等蛙类养殖也是一大经济特色。
2月20日,据中新网报道,广东汕头市澄海区盐鸿镇约2000余人从事牛蛙养殖,供货的林先生介绍,他的合作社有300家养殖户,现在4000万斤牛蛙养在地里,如果不能及时出掉就会死在地里,令养殖户全年无收......
蛙农邓伟田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我从2014年开始从事泰国虎纹蛙养殖,如今发展到10亩田17条蛙塘,年产量在45万斤以上。我们这里70%的蛙农是贷款养殖的,现在不能卖,贷款也还不上了。”
如今,已经有蛙农经不起每天饲料消耗,开始减少投喂量,导致蛙陆续死亡。
“至少要给我们一个缓冲期”,这是现在很多人最低的期望。
对于养殖户的遭遇,海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史海涛认为,“之前大量养殖户响应政府鼓励驯养繁殖的号召加入到这个行业,尤其是在把野生动物驯养繁殖作为扶贫项目的地方,‘一刀切’会使许多人蒙受经济损失,政策上可以对于这些养殖户的转型给予一定期限,把存量慢慢消化。”
其实《决定》也指出,有关地方人民政府应当支持、指导、帮助受影响的农户调整、转变生产经营活动,根据实际情况给予一定补偿。
还有专家表示,养殖户可以转型,投入到野生动物保护,并乐观说道:“试想一下,在养殖、宰杀、烹调野生动物这类职业,与带游客进行户外观鸟、在自然状态下欣赏野生动植物并保护生态这类职业之间做选择,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还是尽快商定补偿标准和措施靠谱多了。
“一刀切”,
真的合适吗?
《决定》之后,只等哪些动物能吃,哪些不能吃等细则一出,禁食野生动物的事就尘埃落定了。养殖户纠结的等待,也能告一段落。
但相关的讨论,恐怕会持续很久。
尤其是这一次禁食野生动物,是典型的“一刀切”。
以往说起“一刀切”,类似“要么不作为,要么胡作非为”等负面评价居多,这次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有的人从大局出发,“‘一刀切’,保护的是14亿人的安全利益。”
有的人认为,目前的疫情状况急需相关规定来解决滥食野味的问题,但在短时间内分析每个物种的人工养殖风险,并明确所有的禁食野生动物和可食野生动物名单,明显不现实,只能先做出“一刀切”的决定。
更常见的理由是,以前有太多具有许可证的野生动物养殖场“挂着羊头卖狗肉”,卖的是野外捕来的动物,却冒充养殖动物,以满足食客吃到“真正野味”的需求。这种情况,检察人员很难辨别。
反对“一刀切”的人,也有理有据。
一位知乎用户表示,“说的好像无法可依一样,立法了有用吗?立法了就能跟交通法一样执行吗,还是跟劳动法一样执行?”
在一些人看来,疫情产生的原因不是无法可依,而是执法不严,所以现在完全是搞错了方向。
还有个观点认为,鸡、猪、牛等养殖动物也爆发过多种人畜共患病,所以问题的关键不应该是纠结养殖的动物是否野生,而是能否建立完善的制度,比如更完善的食品检疫规范。
广州榕记的王国辉也说道,“希望政府先统计这些‘嫌疑’动物包括养殖蛇、牛蛙、甲鱼等的养殖数量,然后将养殖已成规模的食材列入检验检疫系统。”
在刀哥看来,“一刀切”的确是权宜之计,但至少在当下,没有比“一刀切”更合适更有效的措施了。现在切的方向已定,我们更该把心思放在哪些能切,该怎么切的问题上,尤其需要一只稳定的握刀的手,这是长久之计。
刀哥希望,后面的事能被仔细斟酌。因为随便一个细微的偏差,都会使一个产业和万千家庭的命运,发生巨变。
即使是华农兄弟,如果痛失竹鼠,也是一大损失。而相同情况,普通养殖户则可能被推向破产、负债,甚至返贫的道路。
时代中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我们要关心14亿人,也应该关心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