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道路上,你迷茫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精神世界的丰富很多时候以肉体的残损为代价,尤其是获取那些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精神财富。
我突然想起以前看电影《霸王别姬》时印象深刻的一句话:“他们怎么成的角啊?得挨多少打呀!”
受不了苦练和挨打的小豆子和小癞子偷跑出去玩,正好遇上一位名角被众人簇拥着出场,在排山倒海的喝彩声中演戏,看的正好就是霸王别姬。小癞子一边看戏一边哭:“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啊?得挨多少打呀?得挨多少打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成角啊?”小豆子也被台上如梦如幻的霸王震撼得泪流满面。
这种震撼在我的记忆里不止一处。十一年前我刚开始学琴的时候,我的启蒙老师示范完端详着自己的手感叹:“你看我们这弹琴的手就不好看,都是青筋。”当时我满怀只有对弹琴那种优美姿态的向往,还想象不出来它怎么会摧残手。后来我在上海的第二任老师提起她当年参加金钟奖之前备赛那段时间,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琴,每天十几个小时的练琴。那时我终于对苦练有了一点点认知,那些让我景仰的鬼斧神工一般的演奏、对音乐和艺术顶尖的理解和感受力,背后是几十年的苦坐、千百次的浸润、层层的厚茧、异于常人的筋肉和关节……
余华说,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不值得追求。这句话常被人引用作为受苦不值得的证据。其实这句话本身就是个伪命题,除了受虐狂,应该没有人是瞄准了苦难去追求的,都是想用受苦去换点什么东西,对有这份野心又恰好有天资能换得到的人来说,苦难就不再只是苦难,指向正确的受苦是他们给命运的祭礼。比如小豆子和小癞子“想成角”,小豆子百炼成钢,真的成了,他演的霸王别姬成了绝唱。佛陀也肯定不同意余华的这句话,他舍弃王子的荣华富贵和享乐生活,苦修六年,又静坐七天七夜,终于得了道,他的一言一语,都是万人师、百世法。
然而,受苦并不是得到精神财富的充分必要条件,《活着》里的福贵一家人受的苦简直世间罕见,但是他们从苦难中什么也没换到,倒是成就了余华,余华受过同样的苦吗?并没有。如果真有福贵这个人,恐怕得气不打一处来,我受苦他成功,找谁说理去?!
福贵倒也不必生气,谁叫他不幸没有余华那份才华呢,这就是人与人、蒹葭与玉树的差别。司马迁说:“《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其实司马迁这句的重点是——“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圣贤”是排在“发愤”之前的,圣贤的才华才是充分条件,受苦而发愤排在后面。
受苦而后发愤是不是就是必要条件呢?发大愿必受魔考,不受苦不成才?其实也有不少在司马迁的总结之外的例外,比如孔孟老庄受的苦在苦难界就排不上号,他们的精神财富照样车载斗量光耀后世。
《道德经》里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类似地,根据受苦的效果不同,人也分上中下三等。
上等是天纵奇才,不受苦或者说受点无伤大雅的苦,也不妨碍他们光芒万丈。这样的人在国外成名的更多,比如托尔斯泰、王尔德、菲茨杰拉德那样的富贵公子,王尔德和菲茨杰拉德索性写的就是纸醉金迷,看起来就是苦难的反面——享乐主义。中国也不是没有同类型的人,唐明皇、宋徽宗、张岱、李渔,按现在的标准,都是资深玩咖,艺术成就斐然。但是中国传统主流价值观不认可奢靡享乐,使得这些奇才的成就被大大低估。
中等是需要苦难作为才华的孵化器。这就是司马迁总结的那些例子,还有杜甫、李煜、庾信这样的人,李煜国破家亡之前写的宫词艳曲也未必不好,但是成为大宋违命侯之后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就可以盖过从前万卷。
中等人才在中国历史上最多,当然,下等更多,就好比白白受苦的福贵,多少人因为受苦而人不人鬼不鬼。余华说苦难只是苦难,正是对这些人的悲悯:“你们还是别找苦吃了,反正你们受了苦也没得什么好处。”孟子就比较坏了,明明自己没怎么受苦,还教导别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剩下唯一的小问题是,为什么受苦常常能启发中等人才得到精神财富?
我的体会是,因为苦难,尤其是被迫承受的苦难往往会刺穿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无论是生命进化的考验机制,还是人的感官设定,苦的刻度都远远比乐更长更深,如果乐是喜马拉雅山脉,那么苦就是马里亚纳海沟。心理学发现,人对丧失的厌恶远远大于获得的喜悦,被夸奖得到的快乐持续时间和浓度远远短小于被批评一句。
所以,苦难就是对人天生就更敏感的区域施以重击,所刺激出的神经反应和精神感悟当然排山倒海沛莫能当。史铁生意外瘫痪以后,病成了他几乎全部的写作题材,简直要叫人怀疑如果没有这病,他是不是还能写出《我与地坛》。
我自负地不相信我是下等,所以我依然在自找苦吃的路上埋头奋进。吃受得了的苦,这本来只是对自己的交待,但是因为这点执念,从苦当中也能咂摸出快乐:手指磨出了水泡,但是曲子弹好了,跑断了腿熬坏了脸,但是文章写好了,这些都是吃下等苦,享上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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