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伍德・安德森《鸡蛋象征手法

舍伍德・安德森(1876―1941)出生于美国中西部俄亥俄州克莱德镇的一个贫寒家庭。他的文学成就主要集中于短篇小说创作,《鸡蛋》就是其中之一。安德森擅长于写小镇居民的寂寞与失意,以及天真的孩子在接触成人世界时的幻灭感,被公认为短篇小说中的能手。细读安德森的小说,我们很容易发现作家对文学技巧的运用及其娴熟。在《鸡蛋》这篇小说中,他以“鸡蛋”这一意象贯穿全文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鸡蛋》的故事情节很简单,讲的是“我”的父亲两次创业失败的经历。父亲原是个天性快乐、知足常乐的农场工人,35岁那年和做乡村女教师的“母亲”结了婚。第二年春天,“我”来到了人世间。“我”的出生是他们人生的转折点,他们开始变得雄心勃勃。受当时盛行的个人奋斗成功故事和“致富神话”的影响,父亲放弃了农业的营生,到城里创业。他们的第一次创业是开办养鸡场,然而,他们养的鸡要么得病而死,要么被车轧死,十年的辛苦没有挣来他们渴望的财富。

第二次创业是开办餐馆。父亲的餐馆就开在铁路对面,本指望铁路能给他带来发达,可事与愿违,生意并不红火。为了使餐馆的生意好起来,父亲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为方便顾客,他宁愿和母亲轮流休息以确保二十四小时营业;为取悦顾客,他要求全家人表现得笑容可掬。为讨好顾客,不苟言笑、内向木讷的父亲竭力去扮演一个幽默风趣、善解人意的成功老板的角色。为招揽顾客,父亲煞费苦心地表演竖鸡蛋、瓶装鸡蛋的把戏,甚至荒唐到把装着畸形鸡的玻璃瓶摆在餐馆的架子上,让顾客来观赏。但父亲的努力却屡屡遭受挫败。他极力装出的微笑看起来却像哭泣,他极力呈现出的热情面容在客人看来却像在发怒,那些装在瓶子里的畸形鸡则使客人要么厌恶不已,要么干脆逃之夭夭。终于在一个晚上,在为一个重要顾客表演瓶装鸡蛋的把戏失败后,父亲绝望之中摔碎了手中的鸡蛋,号啕大哭起来。父亲的哭宣告了他发家致富从而出人头地梦想的破灭。

“蛋”在西方文化中一直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复活节就与蛋密不可分,因为蛋是生命和希望的象征。传统的故事中常少不了给人一些“鸡下蛋、蛋孵鸡,周而复始,终可发家致富”一类的希望。鸡蛋在本文中也被赋予了多重象征意义。

首先,“鸡蛋”象征了父亲的秃头。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很容易就会把秃头和光溜溜的鸡蛋联系起来,就像人们经常把婚礼上的戒指看成相爱,把新娘的婚纱理解为圣洁。儿子是这样描述父亲脑袋的,“令我感兴趣的是:父亲头顶上的那一大片光溜溜的路颇像一条大道,沿着这条大道,恺撒率领他的兵团走出罗马,开创了征服未知世界的丰功伟业。父亲耳朵上的几绺头发,恰似大路两边的森林”。这里,叙述者把父亲的头比喻成恺撒大帝征服世界的大路,而通常我们把路解释为通向成功之途。“鸡蛋”象征了父亲的秃头,也代表了父亲走向成功选择的道路。

“鸡蛋”这一意象还可以被解释为“迁移性”的象征。从词源学的角度来看,鸡蛋(egg)起源于中古英语的“egge”和古挪威语“egg”,取滚动意思。《鸡蛋》讲的是一个有着美国梦的农民渴望成功的故事,而迁移恰恰是实现美国梦的途径。美国历史就是一部迁移史。自从早期的清教徒乘坐“五月花”号船在马萨诸塞州登陆,美国人就成了世界上最爱迁移的民族。统计数字表明,一个美国人平均每四年或五年就会迁移一次。这种迁移的民族性格,表明了普通美国人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他们希望从无到有,从低微到显赫。美国文化中的“迁移性”在其他艺术作品中也有反映。如美国的“道路电影”讲述的都是发生在道路上的迁移故事,像《一夜风流》、《奥兹的男巫》、《愤怒的葡萄》、《枪手也疯狂》、《波尼和克里德》、《轻松的骑手》、《塞尔玛和卢依丝》等。

在《鸡蛋》中,迁移性表现得非常明显:男孩一家至少搬了两次家。父亲原先住在俄亥俄州比德威尔镇附近的农场,结婚后,因妻子不满生活现状,便放弃了农场的工作,在“距比德威尔镇八英里的大路附近”,租了十英亩贫瘠的石头地养鸡。养了几年鸡后,美国文化中“出人头地的热情”再一次燃烧了他们,他们放弃了养鸡,在比德威尔镇上“开起了餐馆”。

此外,“鸡蛋”还可以被阐释为“神秘的机遇”。鸡蛋的未来正如机遇一样,难以捉摸和把握。文中从头到尾,“我”始终没能找到解决“鸡蛋”神秘性的答案。故事开头,叙述者曾提到,“先有蛋先有鸡”的论题是一个“不可相信的情结”。因此,他推断“大多数哲学家都是在养鸡场长大的”。当父亲取悦顾客失败时,他困惑不解地看着父亲头上“那条闪闪发亮的路径”,想知道“究竟路在何方”,“鸡蛋”的命运如何。故事的最后,他脑海里萦绕着的,依旧是这一悬而未决的问题。在父亲的养鸡场,每天有成千上万只鸡蛋被孵化,可是谁能保证“希奇的事不会发生呢。鸡蛋会生出一只健康正常的鸡,也会生出一些怪胎,就像人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说,“鸡蛋”的命运是不确定的。在大众的致富神话里,美国到处充满了机会,是一个人人都可能成功的国度。确实,在美国有很多人靠自己的努力奋斗,取得了成功。然而,也有更多的人不那么幸运,既没发财也没出人头地。小说中,“我”的家庭两次迁移,追寻成功发财的机会,然而都失败了。机遇可以造就人,也可以毁灭人,这一切正如鸡蛋的命运一样,不可捉摸。

最后,“鸡蛋”还可以被阐释为“脆弱和未能实现的愿望”的象征。蛋壳薄而脆,容易破裂。所以鸡蛋是非常易碎而又脆弱的。父亲的性格恰似鸡蛋一样脆弱。当他不能使鸡蛋站立起来,同时也不能把它装进瓶子里而不破碎时,狂怒不已,“哭得像个孩子”。他们的事业也很脆弱。“母亲”把希望寄托在丈夫和儿子身上,盼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出人头地,但是她的梦想却随丈夫的失败而破灭了。她曾经希望他们会靠养鸡致富,也曾希望在镇上开店能发财,然而这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总之,“鸡蛋”向人展示着无限诱惑,让人想入非非,但它又是易碎的,未来命运难以理解、不可把握。在本文中,它象征着父亲夭折的美国梦,象征着父亲无力主宰的生活。和当时好多追寻美国梦的人一样,父亲由原来的一个满足生活现状的一个农场小帮工萌发了通过自身不懈努力最终发家致富、出人头地的梦想。然而,不管父亲如何努力,始终遭受挫败,不管父亲如何坚持,现实的一切似乎都与他的本性格格不入,与他的理想相距甚远,但世俗的喧嚣又使他认定这一切努力是获得成功所必须的。他感到了压抑,感到了人们之间的相互不理解。和当时的许许多多人一样,他不完全明白周围似乎是一夜间就到来的变化,却又在一股强大的外在力量的挟持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这个过程充满了困惑、痛苦和挣扎,人性被扭曲,人被异化。父亲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让人发笑,又让人悲叹的畸形人。

舍伍德・安德森生活在美国完成工业化进程成为工业化世界强国的社会转型时期。在这个时代,人们的成功与否是以物质财富的创造来衡量的,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实现自我价值,这样在追求自我价值实现和物质财富创造的过程中,人们本身固有的一些美好的特质丢失了,造就了像父亲这样的心理畸形人。安德森出身社会底层,亲历了机器对人们生活的腐蚀,在他看来,现代工业社会是“令人堕落的,使人丧失尊严的,剥夺人性的”。因此,安德森的作品多是关于那些孤独悲哀的人们由于环境和社会所造成的挫折而导致心理变态的例子,他的作品“深刻地展现了那种窒息人的,使个人和社会都无法真正实现梦想的环境,表现出了对这些人的深刻同情,同时也表现出对美国梦的丢失的痛惜和对盲目物质至上主义的痛心疾首”。

《鸡蛋》中的“我”的家庭正是那个时代千万个美国家庭的缩影,作者正是想通过这样一个生活切片让我们了解一个时代和其间千千万万个像父亲一样的普通人的命运。而在象征主义手法的辅助下,这种人物描写,这种刻画达到了极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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