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没想到年底了疫情又来了一波,而且最严重的城市仅仅相距三十公里之隔。
生活在紧张前行中戛然而止,像快速奔跑的运动员忽然得到一个暂停的指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努力缓了缓神终于静止不动。
生活啊,总是重复着惊人相似的一幕。
就在四个月前,今年八月份,郑州六院疫情,本院相临小区出现从六院回来的感染病例。消息先是从各大民间的微信群里传出,视频在短时间内被争相转发,当时情况非常恐怖。
该病例确诊后,整个小区几十辆车同时进院,齐刷刷下来身着白色防护服的近百人,对该小区进行了全方位消杀,贴封条,几千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封印在家中。
果不其然,在两个小时后官方正式公告全市。作为离他们最近的小区,我们也没有幸免,虽然门洞没有被封,但是小区是出不去了。一个月的时间里,百无聊赖地吃吃睡睡,院里各种瞎转悠。
有时候随着外面形势的忽好忽坏,院里的保安会紧紧松松地执行着疫情期间的放行政策。
比如,两轮核酸检测结果出来后,就长舒了一口气,出门的时候只要说“出去买菜”就可以放行;两天之后就又不行了,因为本院又出现一个从六院回来的密接者,虽然没有确诊,但是病毒的潜伏期那么长,谁又能保证呢?于是,绷紧的神经又回来了,紧张的气氛笼罩在小区上空。
那一家就在我家后面那栋楼,我站在家里就可以看到他们那个门洞的铁门被麻绳栓上了,整个门洞的十几户人家都需要足不出户靠送菜过日子。
眼看到手的自由没了,业主群里一片骂声。
时值盛夏八月,天气炎热,白天在屋子里待久了,就对阳光,风,树荫充满了渴望,就老想出去走走,而且对于习惯了晨跑的我,不能让身心在惬意的奔跑中得到释放近似于一种折磨。
实在憋急了,趁着大门口没有人,就央求保安让自己出去到河边跑一会,保安丝毫不为之所动,“院里那么大地方,在院里活动吧”。
但我也是有觉悟的人,出去无望,只能院子里活动了。有几个退休的县级干部竟然因为出不去和保安怼架,这素质也是没得说了。看来享受特权这种事也是有惯性的。
保安说的没错,院子里地方确实很大,但缺点是没有长而直的路,跑的时候吧,速度刚上来就该拐弯了,而且,看起来样子很奇葩,因为四周都是闲庭信步的大爷大妈们。
于是我励志的奔跑改成了走走停停,转转悠悠,感觉自己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当然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惊喜和收获。
院子里的很多地方是平时没有到过的角落,会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风景。
八月里无花果丰收的季节,有一条路的边上竟然种了五六棵,每一棵都硕果累累,结的密密麻麻,每次路过时,老婆婆都会热情的招呼我摘果子吃;
高高的木瓜树上一只只大大的木瓜清晰可见,幽香扑鼻;石榴也长到了中成大,有的已经咧开嘴了;
有院子的人家门前有个枝繁叶茂的葡萄架,实在让人羡慕极了。
院子里人工内河的东侧河道上长满了野生的苋菜,实在走的无聊就掐一些菜叶回去下面条;
人家小院里丛生的绿植长得茂盛养眼,可以站在门外欣赏一番;
走在院落中间的小路上,和这些植物对话,内心感受着每一个努力创造美好生活的有趣灵魂。
当然最大的收获,是和一棵古老皂荚树的邂逅。如果不是满院子溜达,永远不会发现它。
皂荚树在院子一角,最东最南的角落里,极其隐秘,它的幸存是现代文明的集中体现。
在本世纪初最为轰轰烈烈的房地产开发狂潮中,作为曾经的村庄,小区的原有居住地,是一片麦田和村庄上居住的村民,这块土地上所有的人,房屋,牲口,菜园,庄稼地,都无一幸免的被拆迁了。
只有这棵皂荚树,因为位置的特殊,抑或年代的久远被保护下来,同时也体现了开发商还没有完全被金钱蒙蔽,还有一息尚存对历史的尊重和悲悯之心。
因为它处在整个院子最角落地带,对于大的建筑规划没有影响,而只是牺牲了一小栋别墅的面积,在我们这种四线小城市,一栋别墅也就是二三百万,因此,它幸运的活了下来。
当村子消失以后,被整齐的现代建筑取代,只有这棵皂荚树代表着过去曾经的村庄,代表着几百年来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从树下走过的生生不息的生灵。
它的存在,是多少人家园的最大证明。
看到它,就想起这里生活过的场景,以及烟火升腾的村庄。它已经活了几百年,树下走过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而它依然健在,我们在它面前犹如沧海一粟。
今年八月份,当它初次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惊呆了。
我不知道,在我们这样一个被现代建筑打造的小区还有这样一棵饱经沧桑的老树,而且是皂荚树。之前,它只是存在于课本里,书上,电视里,鲁迅先生的文字里,可是现在,它就在我的视线里,活生生的现实里。
我的内心充满了激动和膜拜,我站在树下,凝神仰望,看它枝繁叶茂,紫气缭绕,看一只只皂角垂挂,古老凝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它见证着历史,见证着岁月悠长。
我只是几百年来在它面前经过的行人之一,相比之下,我们的一生是如此短暂。
我在树下徘徊,想象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去感受历史和现代文明的碰撞。
后来,隔离在家的那段日子,我又数次来到树下。每一次,它的树冠都雾气腾腾,像院里一个图腾的符号,而我,是一个对历史和自然的膜拜者。
隔离结束之后,生活恢复正常,在忙碌里,很快就忘记了皂荚树,甚至,一段不成文的文字也没有及时梳理被留在了文档的草稿里。
几个月之后,我又来了。
疫情再次把我们封在了院里,活动的场所又变成了整个大院,前方白衣战士为我们筑起一道坚强的堡垒,这个时候,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我又想起了皂荚树,上次它的模样还是盛夏的样子,如今已是数九寒天。
此刻的它,树叶凋零,光秃秃的树枝上零零散散挂着一些皂角,一阵风吹来,皂角随风摆动,“啪”的一声,随着树枝的一阵颤栗,一个皂角应声落下,树下躺着七八个掉下来的皂角。我用手一一拾起,准备回去煮了洗头用,这可是最天然好用的洗发水。想必,皂荚树是不孤独的,每天都有打扫卫生的过来收拾落叶,收集皂角。
几百年来,它滋养了多少女子如水的秀发,我想象着自己的头发用皂角洗后的样子,柔顺光滑,心满意足。真是太好了,在这样单调的生活里,总有一些事情值得记录,总有一些美好滋养生活。
皂荚树也见证了我们这个城市发生的一切,以及这次疫情。
在城市大规模地发展中,不顾一切的狂奔,非典来了,新冠来了,现实逼着我们学会和大自然和谐相处。经历2020年的灾难之后,不屠杀野生动物,保护生态,爱护环境,是一个公民的基本素养。
自觉维护令我们生生不息的大自然,它们的存在是我们共生共死的相互依存,爱它们,膜拜它们,就是对大自然的心怀敬畏。它们活下来就会对人类创造价值。
我期待看到皂荚树在春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