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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长沙客第147期
首发于我爱长沙客(dxyule)
武爹的店在坡子街,生意从下午开始,一直做到晚上十一二点,逢节假日更晚些,一天卖出七八千片,到凌晨一两点。
他自己常常用一口地道的长沙话吹嘘,“我师祖姜二爹那是给毛主席炸过臭豆腐的人”。
这话真不假,从姜二爹、姜四爹到武爹,三代人的手艺传承了百来年。眼看着后继无人,武爹最后坐不住了,把读研究生的小儿子一把拉回来继承衣钵。
一天卖出七八千片
臭豆腐的历史说来很长,在华夏的史书上传了千年之久,而具体到中国广袤的土地,品类、吃法亦是林林种种。
在北方,最有名的是北京的王致和臭豆腐,历来为宫廷贡品,传言慈禧太后最喜食用。
而绍兴地区的“吴字坊”臭豆腐,则在江南地区独领风骚;但流传至今最为火爆的,当属湖南长沙坡子街的臭豆腐,招牌众多,“臭”名远扬。
“武爹臭豆腐”在长沙天心区坡子街上味舫128号,地方虽小,却也不难找。
店老板武爹每天去店里两次,上午骑一辆小电驴,把卤好的豆腐从家里送到店里头,然后回来睡个长长的午觉。
到五六点时候,从人民西路的老房子里出来,过一条马路,绕几条巷子,又到了坡子街的店里,开始炸臭豆腐。
武爹的生意从下午开始,一直做到晚上十一二点,逢节假日更晚些,一天卖出七八千片,到凌晨一两点。
这个生意还算不得太好,不及“黑色经典”这样一直排长队的网红店。但好在从来没冷清过,地道的长沙人只来他这里买臭豆腐,有些人甚至用桶装打包回去。
生意好不好,到了六十多岁的年纪,武爹本人早已看得淡。况且同在一条街上的“黑色经典”的老板,当年也是从他这里学艺出来,是他臭豆腐手艺桃李天下的中的一个。
武爹自己常常用一口地道的长沙话吹嘘,“我师祖姜二爹那是给毛主席炸过臭豆腐的人”。
后来据了解,武爹的话还真不是在吹嘘,历史上确有其事。
姜二爹给毛主席炸过臭豆腐,后来手艺传给了侄子姜四爹,四爹的儿子不愿干炸豆腐的辛苦活,遂把手艺传到了武爹这里。
拜师学艺
武爹原名“曹武陵”,1954年生,属马,今年64岁。
1978年时候武爹向姜四爹拜师学艺做臭豆腐,这一年他24岁,没读多少书,此前一直干着各种谋生的辛苦活。
武爹在湘江码头上挑过土,也挑着担子在长沙老街上卖过饼,学了臭豆腐后,就在这条路上干了一辈子没回头。
姜氏臭豆腐本不外传,武爹最开始只在店里打杂,负责每天去豆腐坊里头拿豆腐。
那个年代的豆腐不能随便拿,要凭票领。长沙许多卖臭豆腐的店,能拿到新鲜一手又多的豆腐的人极少,武爹就是其中一个。
和豆腐坊的老板搞好了关系,老板待他十分好,见他每天除了拿豆腐便再无所事事,便让他向姜四爹去拜师学艺。豆腐坊老板说:“你只管去拜师,他若不收你,我便不再给他供豆腐”。
这时候正巧碰上四爹儿子不愿继承手艺,一来二去,姜四爹便收了曹武陵这个外姓徒弟。
一年发酵一缸卤水
在武爹看来,学做臭豆腐并不十分难,关键在卤水,一缸发酵正好咸香合适的卤水是臭豆腐灵魂所在。
一缸卤水的原材料大概有冬笋,香菇,豆鼓,白酒等,经过处理后放到原先的老卤水中,令其自然发酵。
做卤水的技艺在以前不外传,中国自古以来的手艺行业皆是如此,都藏着一门独家技艺,一本传家秘籍,臭豆腐也不例外。
卤水里头,冬笋香菇等是固体,发酵成液体需要相当长时间,一年也不为过。最后发酵出来的卤水颜色深黑,味道咸香,这才是正宗老长沙臭豆腐卤水。
一块豆腐从白变黑的过程武爹全是一点一点的紧盯着。为了保证卤水质量,他从前直接睡在发酵卤水的房子里,外人进去只觉得气味刺鼻,他却得每晚闻着才能睡着觉。
做完卤水,便到了豆腐下卤水时候。
武爹下卤水没有一定规矩,一切都是跟着多年经验来,比如照季节控制时间。每天早上把晾干的新鲜的白豆腐倒进发酵好的卤水里,天气热就只下一个小时,气温高了,下久了豆腐会坏。
到了冬天便不一样,下卤水的时间要到一个半小时以上,这样豆腐才能入味,发酵好。
下完卤水,豆腐要捞出来,如果不能马上送到油锅里炸,保存也是一件相当讲究的事情,不能放冰箱,武爹的院子里头,一年四季都晾着豆腐。
化工染料
传统的臭豆腐,炸的时候会粘在一起,这个是卤水原因。很多人以为只要卤水臭就能做成臭豆腐,于是投机取巧,用虾、螃蟹、螺蛳肉等做原料的荤卤。这样的做法时间短,味道腥,且还有毒性。
除了荤卤外,更有商家为图暴利用化工染料江豆腐直接染黑,这是臭豆腐进入21世纪以后常常在新闻上被爆出来的事情。
这样做出来的豆腐放在油锅里头一片片是分开的,不会有粘连性,口感与味道大打折扣,且对健康造成的伤害不言而喻。
武爹每每从报纸或者电视上看见这些新闻,心里头忍不住憋出一股无名火,又无处撒。
他做了几十年臭豆腐,一直本着姜四爹的手艺与教导,勤勤恳恳,现在人却沉不住气,走捷径赚钱,直接坏了臭豆腐百年名声。
后来许多慕名而来找武爹学艺加盟的人,他都定了规矩,那便是:不做加盟,拜师做豆腐,必须用老长沙素卤水。
研究生儿子继承衣钵
一条坡子街上,“黑色经典”和“半截人”都是武爹曾经带出来的徒弟,但真正经营起来他便干涉不了那么多了,这毕竟不是过去的时代,尊师如父。
武爹卖了一辈子的臭豆腐,姜二爹的手艺到他这里,三代人过去了百来年。眼看着后继无人,武爹最后坐不住了,把在读研究生的小儿子曹小龙一把拉回来继承衣钵。
曹小龙起初是有些抵触的,在学校里,他成绩优异,总是跟在教授后头,认真的记笔记,做研究。
武爹推车卖了几十年的臭豆腐把他送上研究生,他曾经以为自己应该在高楼林立的写字楼里,穿体面西装,拿不菲薪水,光宗耀祖。武爹可以不用再炸豆腐,安享晚年。
但研究生毕业那年,命运突然就改变了。这个决定曹小龙如今也说不上来后悔,他被武爹的臭豆腐养大,老长沙人骨子里都淌着一股“意气”,这“意气”有对武爹的报恩,也有对臭豆腐的依恋。
这股“意气”使他听了武爹的话,最终回了坡子街的小巷子里,跟武爹学做卤水,学下豆腐。卤水发酵的关键时候,他偶尔也睡在武爹当年观察卤水的房子里。
如今的曹小龙系着黑麻布围裙,戴眼镜,每晚上在冬瓜山的小巷子里炸臭豆腐,一直到凌晨三点,武爹的店他开了第二家。
冬瓜山的夜市热闹程度不亚于坡子街,武爹有时候会来这里送豆腐,人多的时候帮忙儿子炸上一锅。
两分钱一片臭豆腐
许多人吃臭豆腐都喜欢上头浇的那层汤汁儿,这是用榨菜末、蒜末、香菜、剁椒等混合调制的浇头,到嘴里夹着豆腐本身的“臭味儿”,十分刺激味蕾。
但追溯起最原始的老长沙臭豆腐,吃法远没有今天这么多花样。豆腐炸好后,从油锅里捞出来,戳破中间鼓胀的酥脆的壳儿,往上面撒上些炒熟的干辣椒,淋些酱油,这便是最老派儿的吃法了。
这个吃法在武爹的师傅姜四爹、师祖姜二爹那里十分流行,武爹八九十年代推车卖的时候也是这个吃法。
长沙的臭豆腐如今卖的大约都是一个价,谁也不敢擅自涨起来。武爹这里卖十块钱八片,折合下来一片一块二毛五,在物价飞涨的城市里,这个价格相当亲民了。
然而把时间再倒回几十年前,倒回到武爹刚学艺出来,推着三轮车在坡子街上卖豆腐时候。那时卖二分钱一片的臭豆腐,还是从卤水里刚出来,没经油炸过的。
倘若论斤卖更便宜,市民一大袋一大袋的往家里提,回去用菜籽油、青椒和酱油爆炒一碟,下饭最适宜。这是武爹记忆里相当怀念的味道,如今极少有这样的吃法了。
过去的所谓流行,不能排除资匮乏的原因,但过去的之所以成为经典,并流传下来,使人怀念,总有它不可描述的魅力所在。
武爹今年64岁,每天晚上在坡子街的店里头炸豆腐。
他穿白色汗衫,系黑麻布围裙,上过电视,路过的许多人会同他打招呼。他一边答应着,一边将一大片的臭豆腐扔进油锅里。
锅里面豆腐粘连在一起,冒着泡儿,散着香,飘出坡子街巷子外,飘在老长沙千年的空气里。
统筹 | 曾力力
策划 | 任峰磊
文字 | 舒月
图片 | 胡献姣
视频 | 王晨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