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中华鲟野生种群的数量“下降幅度大于50%”。原本长江渔民偶尔遇见的“腊子”(四川的叫法)、“鳇鱼”(湖北的叫法),如今因稀少,已经变得只与若干个科研人员发生联系。
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中华鲟野生种群的数量“下降幅度大于50%”。原本长江渔民偶尔遇见的“腊子”(四川的叫法)、“鳇鱼”(湖北的叫法),如今因稀少,已经变得只与若干个科研人员发生联系。
然而比较起来,中华鲟的境遇算不错了。这种比较的前提是,长江整个生态环境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中华鲟总算比白?豚数量多”。
唯一的产卵场
宜昌西坝庙嘴,11月15日。
雨水从天上一层层飘下,笼着灰色的江面,一条带子似的在峡谷间铺撒开来。
96马力的双发动机开起来,大船驶向江面。找到一号网的浮标,十几个人排成一排,这里有四五十岁的本地渔民、老船长,也有一帮科研人员,从江中拉起一根白色的大绳索。一溜人马快速梭动,终于将155米的绳子拉到了头。大伙儿赶紧将网底的“收获”倒进盆内,宝贝似的找寻起来。
“有三尾小鱼苗,一只受精卵!”负责记录的研究生们向陈细华博士汇报。深色的受精卵绿豆般大小,小鱼苗则像极了小蝌蚪,两厘米长,大大的“脑袋”,细长的尾巴快速游动着。中华鲟的鱼苗明显比其他鱼类大,可惜三尾小鱼苗只有一尾是活的。船继续向前,江对面的蓝色大牌子写着“长江湖北宜昌中华鲟自然保护区”。二号网收起来,则一无所获。
“野生的中华鲟明显少了,繁殖规模小,受精卵的质量也比以前差。”杨德国轻轻摇头。这位长江水产研究所的研究员十几年都在和中华鲟打交道,“野生种群质量一直在下降”。中华鲟是长江里少有的秋季繁殖鱼类,当水温下降到18至20摄氏度才开始产卵。而最近两三年,“产卵期推迟到10月中旬了,很可能跟大坝蓄水有关,水温下降越来越慢”。
个头高大的中华鲟是典型的江海洄游性鱼类,从一尾孵化出来的幼鱼开始,就“固执地”奔向大海的方向。危起伟是长江水产所研究员、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物种生存委员会鲟鱼专家组成员,从1984年就开始研究中华鲟,“它就是长江里的蛟龙啊,那么大的鱼,七八百斤,最大的可以到1000斤!”
小鱼儿从长江上游的产卵地出发,游历五六个月进入大海,一直在海洋里生活15年左右,成熟后再洄游到长江的产卵地。在淡水里,洄游的中华鲟是不进食的,“从春天开始,从大海回来的中华鲟已经进入长江了,它们在长江的主航道里日夜不停地向上游,一往直前,秋季抵达葛洲坝下。”危起伟说。
隔着水汽氤氲的江面,葛洲坝近在眼前,5.5公里的距离,看上去有几十米之隔的错觉。庙嘴在长江西陵峡口,位于宜昌市区的最西端。安静的码头旁,长江水产研究所的两只科考船泊在江中,科学家们正等待与中华鲟一年一度的“相会”。
所谓“相会”,也可以说是人们一相情愿的等候。在长江中生活了1.4亿年的中华鲟,是与恐龙同时代的物种,原本在长江的合江至金沙江屏山段的800公里有16处天然产卵场,由于1981年葛洲坝的阻隔,洄游的中华鲟成群徘徊在坝下寻找上溯的通道,刚烈者则悲壮地往上冲……葛洲坝竣工后的三四年里,每年都有鲟鱼死在坝体上。
“幸运的是,它们在葛洲坝下形成了产卵地。”这也是现存的唯一产卵地,危起伟20多年的监测表明,葛洲坝截流后,在葛洲坝下游江段的中华鲟产卵场,江段长度仅7公里,面积相当狭小。博士陈细华指着脚下的江面,“大量中华鲟正汇集于此,可惜它们是底栖动物,江面上什么也看不见”。
葛洲坝兴建后,中华鲟只能洄游2000多公里,打乱了原有的产卵环境和规律。更严重的是,大坝建立头几年,根据科学家的监测推算,每年尚有2000多尾中华鲟洄游到产卵地。最近几年,几个科研单位用鱼探仪监测,洄游的中华鲟不超过1000尾,“近几年数据略有不同,这也和监测方法改进有关”,显著趋势是,“野生中华鲟越来越少,质量也越来越差”。
野生种群的悲哀
危起伟们所做的工作,正是在对中华鲟仅剩的唯一产卵地做自然环境监测。一些学生坐在船舷边,盆子里堆着打捞上来的铜鱼和黄,剖开鱼腹后,看看里边是否有中华鲟的鱼卵,然后称重记录。除了直接从江底捞卵,也解剖其他鱼类,以此推测野生中华鲟种群的数量。杨德国说,“就在前几年,剖开一条铜鱼的肚子,里边可能有几百上千个中华鲟的鱼卵,现在偶尔能找到几十个而已”。
每年秋季,渔政部门都会组织渔民捕捞中华鲟用于科研,一部分用来人工繁殖,一部分用来标志放流。这几年科研者给部分中华鲟安装了信号发射器,通过声纳追踪中华鲟,“可是茫茫长江,这样做还是有些大海捞针的意味”。标志放流的技术比较新,放流的鱼儿需要十四五年的成长才会重新回到长江,杨德国说,“所以目前洄游的鱼儿,没有一头是我们认识的,也许有些是早年人工放流的,可那时还没有标志,现在也不认得”。
今年捕捞上来的野生中华鲟,仍旧不太理想。雌雄比例严重失调。雌雄的比例应该是1∶1,葛洲坝建立之初,科研者的监测还能印证这个比例。可是2004年秋的繁殖季节达到了18∶1,雄鱼已经相当少见。今年好不容易捕到了一头雄鱼,最后给了葛洲坝中华鲟研究所,他们再分一半雄鱼的精子给长江所做研究。精子活力的下降也相当明显,以前取出的精子快速运动时间有好几分钟,现在甚至下降到几十秒。
野生中华鲟的减少毋庸置疑,专家们一再呼吁保护,生怕它会如白?豚一样稀少。
但是人工繁殖技术的突破,并不能消除野生群体的灾难。“每况愈下。”危起伟选择了这个词来表达长江里中华鲟的现状。“稍微有生物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保留一个物种对于生态系统的意义。我们或许能保证中华鲟人工繁殖几百年,可那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它在我们这代人手中不会消失,在人工条件下也不会绝迹,可是谁能保证它,不会在自然界消失呢?”
一条鱼的“幸”与“不幸”
11月16日,荆州的长江水产所太湖养殖基地里,工程师朱永久带着记者看望“鲟鱼妈妈”。“它是沉在水底的,你不一定看得到。”巧合的是,话音刚落,背部灰褐色的一头中华鲟,游动着3米多长的身子,轻巧地从水面划过,仿佛向我们打了个招呼。
中华鲟有灵性吗?至少它的研究者宁愿这样相信。鲟鱼肯定不如哺乳动物豚类聪明,研究者们也没有想到给它们取名字,像熊猫或白?豚那样,让更多的公众将它们拟人化。但是“它和人是有沟通的”,连工程师朱永久都惊诧的是,去年送到北京海洋馆的几头中华鲟,居然很快驯化,可以配合驯养人员做动作了。
“你别看它个头大,性格相当温顺,对人没有半点伤害。”做了8年中华鲟人工繁殖研究的朱永久说,今年捕捞用来繁殖的三头中华鲟,就数记者看到的这头状态最好。10月29日,在它到达养殖基地的第二天,工作人员就给它催产了,“产下了满满几大盆黑油油的卵,有20万到40万颗,20多公斤重呢”。大家给它注射了营养物质,让虚弱的“产妇”补补身子。中华鲟不会鸣叫,它表达感受的方式,在朱永久看来,主要通过游动时的感觉,以此判断它是否“舒服”。“鲟鱼妈妈”将在直径12米的水泥池子里再生活几个月,春节之前送去北京海洋馆,享受更好的照顾。
中华鲟引起普通大众的广泛注意,要数2005年4月的“中华鲟女皇进京”。那头被媒体称为“中华鲟女皇”的,是近20年来出现在长江里的最大的中华鲟,见到它的科研人员都兴奋不已。这条34岁高龄的“女皇”,虚弱地贴着池底游动,最终在去北京之前就死掉了。现在已经被制成了标本,放在长江水产研究所的标本室里。比起它,随后运到北京海洋馆的几条中华鲟要幸运得多,因为它们在人工环境里居然开始进食了。
生产后的亲鱼极度虚弱,好些年的研究中,它们在人工环境里不肯开口进食,即使放归长江,也是凶多吉少,死亡几乎成为它们唯一的归途。长江水产所曾养殖过几条产后亲鱼,它们虚弱而沉默;在中华鲟去到北京海洋馆之前,这些人工养殖的亲鱼,没有了性成熟的迹象。直到最近这一年多,产后亲鱼恢复技术提高,如果正常放归长江,它们或许会像其他中华鲟一样,回归大海,三四年性成熟后再洄游产卵。
而在上世纪80年代,中华鲟的催产技术刚出现时,研究者必须“杀鱼取卵”。葛洲坝集团中华鲟研究所科研中心主任刘灯红,曾这样描述他杀鱼取卵时的心情:“当你杀一条大鱼取卵的时候,心都会颤抖,那么大的一条鱼,六七百斤,它的卵子会占它身体重量的20%~30%,取出这么多的卵子,基本上肚子都得拉开,鱼是必死的了。”后来提取鲟鱼脑垂体给中华鲟催产,这样又得牺牲几条鲟鱼。直到最近几年,人工繁殖中华鲟的方式不断改进,“比以前人道多了”。
每一头离开长江、又无法回归大海、被用作科学研究的中华鲟,都以不同方式,为整个种群的保留做着贡献。杨德国说,庆幸的是,上世纪七八十代开始科研的时候,中华鲟存在数量还不少,它们又有固定的产卵区,捕获用来研究相对容易。朱永久提到,水生所守着最后一头白?豚淇淇时,连给它灌食,都得层层上报,等待批准,“万一出了问题,谁敢承担责任啊?”这样说来,正是早期若干尾中华鲟的“牺牲”,才使得今天对中华鲟的研究不断加深。
让科研者保持“谨慎乐观”的是,“一旦子二代繁殖成功,中华鲟就能够全人工繁殖,这个物种在人工条件下就保存下来了”。负责人工繁殖研究的朱永久说,“这些研究已经有了好几年的基础,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资讯
中华鲟: 别名腊子、覃龙、鳇鱼、鲟鲨等,硬骨鱼纲鲟形目鲟科鲟属,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是我国特有的暖温性大型溯河洄游鱼类。它是地球上现存最古老的脊椎动物,距今有1.4亿年的历史,在鱼类进化乃至脊椎动物进化史上有特殊的地位,被誉为“水中活化石”。中华鲟是世界鲟科鱼类地理分布最靠南的一种,主要分布于我国近海及长江、珠江、闽江、黄河等水域,目前黄河、闽江均已绝迹,珠江数量极少,仅长江现有一定数量。
中华鲟的形状奇特,与一般鱼类差异很大。体梭形,头大呈三角形,眼睛很小,眼后有喷水孔,鳃孔大。全身骨骼为软骨质。头部和身体背部呈青灰色或灰褐色,腹部灰白色,各鳍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