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快刀财经(ID:kuaidaocaijing)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成了一座山。

从17年前的SARS,到如今的新冠肺炎,源头均起于口腹之祸,沉重的代价面前,最严“禁野令”来得既快又狠。

2月24日,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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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贴上“禁令”标签的野生动物,不仅包括大众普遍认知中被捕猎的陆生野生动物,人工繁育、饲养的亦未能逃脱。

大闸拉下,各省市迅速响应。昔日庞大的人工养殖产业瞬时陷入绝境,作为链条顶端的数十万家餐厅迎来灭顶之灾。

3月4日晚,国家农业农村部下发了《关于贯彻落实全国人大常委会革除滥食野生动物决定的通知》,明确将中华鳖(甲鱼)、乌龟等166种水生动植物列入《国家重点保护经济水生动植物资源名录》,牛蛙等215种水生动物被列入《农业农村部公告的水产新品种》。

水生产品尘埃落定,但同样备受争议的陆生可食动物名单尚未明确,蛇类、竹鼠和鳄鱼等商家和养殖户仍在“生死审判”中煎熬。

“一刀切是必要之举,只有全面取缔商业利用,才能彻底斩断野生动物交易乱象。”有专家表示,“切掉少数人的利益,保护的是14亿人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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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声甚嚣尘上,等待这些“少数人”的,将是负债、破产,甚至返贫的命运。

01

夹缝中的“野味”餐厅

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天堂和地狱在区区月余彻底反转。

随着疫情的逐渐好转,原本大受打击的餐饮行业,终于重新焕发生机,不少餐饮店已恢复堂食。

但对处在夹缝中的几十万“特色餐厅”而言,复工依旧遥遥无期。相比已定论的牛蛙、甲鱼,蛇、鳄鱼等动物在人们的认知中更接近“野”这个字,这让相关经营者的处境更为艰难。

在广州,榕记是一张地标名片。16年间,从广州番禺到广西、湖南,从一家小店做成全国唯一的连锁蛇餐厅,榕记拥有40多家分店,员工2000余人,斩获过数千万融资,今非昔比,原本风头正劲的榕记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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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门店生意火爆

武汉封城当天,榕记所有门店停业,随着政策一次次收紧,气氛越来越凝重,连榕记门店招牌上的“蛇”字也被要求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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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抠掉的“蛇”字

“现在全部店面都在停业之中,我们是主题餐厅也无法转型。”榕记创始人王国辉感到委屈不忿,“当年开店是合法注册批准的,养殖户养蛇也是经过报备通过的,现在说禁就禁,我的店就该全部倒闭?养殖户的蛇就该全部活埋?”

如果养殖蛇被禁食,榕记的损失会有多大?王国辉说,除了每年4-5亿的营业额,这个经营三代的品牌也将付之一炬,店里的员工也只能另谋生路。

从头开始谈何容易。“很多员工跟着我做了十几年,他们现在有家庭、孩子,需要还房贷、车贷,厨师做蛇是有门槛的,学一门手艺需要过程,人生没有几个这样的过程,他们可以找到新工作,但又有几个能找到比现在收入高的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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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辉与广大蛇养殖户的诉求

国人吃蛇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两广、湖南、贵州、四川等南方地区吃蛇司空见惯,湘菜里的口味蛇、姜辣蛇亦是全国闻名,蛇类养殖在国内已超过20年,有着成熟的规模、标准及程序。

王国辉疾呼:“希望政府先统计这些‘嫌疑’动物的养殖数量,然后将已成规模的食材列入检验检疫系统,在确保顾客食用安全的情况下,给我们这条产业链上的人一条生路。”

长沙几十家做口味蛇的餐馆老板建了个微信群,从每天分享动态到后来情绪越来越低落,很多人开始持悲观态度,一部分人已着手调整经营重点,一部分人则计划关店转租,虽然心痛,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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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记的遭遇并非个例。据了解,目前各地有关蛇、鳄鱼、鸸鹋的餐厅均处于停业状态,鳄大大鳄鱼音乐餐厅、诸锣记烤串(主打烤鳄鱼)、杭州竹鼠餐厅等皆大门紧闭,大众点评上也屏蔽了其品牌信息。

“目前已经亏了1.8个亿。”据鳄大大鳄鱼音乐餐厅联合创始人杨海啸透露,他们分布在广州、深圳、珠海、茂名、江西、长春、重庆的鳄鱼主题店目前全部处于“封禁”中,“停业的损失还在上升,如果鳄鱼最后不让养了,损失可能达到150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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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鳄鱼养殖场

牵一发而动全身,禁食的影响随之波及到下游养殖,全行业的地震仍在继续。

02

无路可走的养殖户们

最严禁令下,受影响的不止是食肆,还有下游配套产业链,一起等待被裁决的,还有所有登记在册的合法养殖户们。

截至目前,我国野生动物养殖、交易和加工产业年产值约6000亿元,涉及从业人员1500万人左右,人工饲养繁殖的野生动物种类多达数百种,已形成集约化生产。

近几年来,蛇、鳄鱼、竹鼠等动物养殖更是被列为重点扶贫项目而大力推广,人工养殖野生动物已成为不少当地农民的主要收入。

和榕记有长期合作的合法养蛇基地在广西,每年能提供100多万公斤活蛇。据不完全统计,整个广西,登记在册的合法养蛇业主达15万名之多,整个蛇产业总产值近百亿。

“人工繁殖的蛇从孵化到幼苗到再成年,都可以追踪其生长环境。”一位蛇场养殖户表示无法接受,“合法养殖场的蛇,都是子二代、三代、子N代,从出生到养殖,一直到销售,与外界无任何接触,没想到一夜之间饭碗就没了。”

眼下已至蛇繁殖孵化的季节,很多养殖户面临“要不要继续投喂”的两难抉择,蛇不吃东西会活活饿死,但若是投食,仅饲料费每日就要上千元,若最后鞭子落下,不仅血本无归,基本的生计也会成问题:“就是一直处于停滞亏损的状态,也没人告诉我们,这些动物要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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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养殖野生动物脱贫的方法,在很多地区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湖南张家界的定家峪村,从2016年开始,组织30多户贫困户养豪猪,到2019年底为止,他们已经相继脱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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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家峪村养殖的豪猪

广西柳州的大石村是省级贫困村,因当地竹子特别多,村民便组织成立了合作社养殖竹鼠,其中有贫困户25户,现已稳步脱贫。

通过检索可知悉,竹鼠养殖是最具经济效益的养殖产业之一。云南、湖南、广西、川渝等地都将养殖竹鼠列入脱贫攻坚的良方,CCTV农业频道也曾播放过竹鼠人工养殖脱贫致富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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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财富经》栏目介绍养殖竹鼠

形势陡转直下,是在钟南山院士表示竹鼠可能是中间宿主后,曾经红极一时的“华农兄弟”和他的竹鼠成为众矢之的,被人率先在公众平台上抵制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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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跌入谷底的,还有南宁大满村竹鼠合作社的负责人农振飞,去年他刚刚新建了30多亩养殖基地,投入了上千万,如今几千只竹鼠被封存在养殖场,再无交易:“一大半都是找银行贷的款,为发展这个行业,不少人已债台高筑,没日没夜的忙活,现在什么盼头都没了。”

在疫情爆发前,很多养殖户是完全符合政策要求的,所属的养殖场均拿到了国家相关部门颁发的《野生动物经营许可证》、《野生动物驯养繁育许可证》、《动物防疫条件合格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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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农兄弟所持有的许可证

但现在,特种养殖不等于野生动物的事实已无人关心,这个曾经政府支持和引导的产业,突然间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接面临“生存还是毁灭”的重大问题。

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中说:“所谓弱势群体,就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人,就是因为这些话没有说出来,所以很多人以为他们不存在或者很遥远。”

据媒体报道,很多地方只是一关了之、一封了之、一停了之,对相关养殖户不仅毫无补偿,也未有帮助其转型的措施。

谈野色变下,倾注全部心血赚辛苦钱的养殖户们,不得不背负生意和心理的双重磨难。

03

“一刀切”后问题重重

明明是驯养的动物为何要按野生动物来处理?这些盘绕在商家和养殖户们心中的疑问,正是这次“禁食风波”中需要被尽快厘清的。

从我国法律法规及实际操作上来看,野生动物的概念其实非常宽泛,除了我们常吃的家畜家禽(猪牛羊鸡鸭鹅等),其他动物皆被视为野生动物,无论是生活于自然中,还是由人工繁育出来的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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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野生动物保护法》中的定义

产业规模大、涉及种类多,加上执法成本高,使得长期以来,野生动物产业治理局面复杂、跨度大,很难逐一制订养殖标准及建立统一的检疫体系,也正因如此,养殖野生动物从未被划归家畜,也不归农业部管理,而是交给了经验相对多一些的林草局。

其中牵涉到的更大问题在于,野生动物交易过程中,存在大量“冒充养殖”的行为,因野生和家养动物从外观很难鉴别,某些无良摊贩和餐馆将抓捕到的野生动物,混在养殖的野生动物里贩卖,违法勾当被掩盖在合法外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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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农贸市场公然销售不明野生动物 图:新京报

但另一方面,这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将包袱甩给养殖户的做法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算是禁掉所有的野生动物,让野生动物在自然环境中繁衍,野生动物的泛滥又将造成其他危险。

众所周知,新冠肺炎是接触性和气溶胶传播,野生动物数量的增多意味着风险的上升,如果做不到和动物完全的生态隔离,单纯禁食还是治标不治本。

一个普遍被接受的提议是,将部分物种纳入人工驯养繁殖名录,采取类似家禽家畜的管理,适用《畜牧法》规定,允许包括食用在内的商业利用。

3月12日,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刘永富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目前,国务院及其行政主管部门正抓紧制定详细的畜禽遗传资源目录,明确哪些不能养,哪些可以养。

框架将从人-动物共患疾病风险、检疫规范、野外捕捉洗白、二代以上繁殖、市场可行性、监管可行性及商业利用等多维度进行测评,以便各地开展相关工作,也给上千万养殖从业者一个交代。

滥食野生动物带来的后果无疑是惨痛的,但“一刀切”何尝不是走向另一种极端,保护和合理利用野生动物的重点不是粗暴禁止,而应落实到如何能够更完善、更精细化的管理上。

有法可依,违法必究,既严守安全底线,又避免矫枉过正,才是真正的长远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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