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在疫情最严重时也没有停工,春节回山西老家待了五天后就返京上岗了。他说,压根儿就不回家过年的骑手也很多,春节期间单价高,奖励多,“高峰期一个月挣七八千,再努努力一个月就能一万多。”

单子多,与顾客的摩擦也多。2月份的某天,他一天之内收到两个投诉,均来自同一单,那位顾客上午投诉了不解气,下午又追加。彼时小区封闭,王鹏致电让顾客下来取餐,对方没说什么就下来了,但取餐时轻轻地说了句,“你就不怕被投诉吗?”

一个投诉罚款500元,两个1000元。跟分包商的领导解释后,领导发“善心”,总共只罚了他100元。

还有一次,顾客拒绝下楼取餐,王鹏解释保安不让骑手进,对方说,“我不管,配送是你们的事”。王鹏很气愤。但气消后,他表示也能理解,“有些小区的外卖取餐点设得不合理,从1号楼到85号楼,要过三条街,步行15分钟,又是冬天,等取到饭都冷了……”

整个2月,要不是有一次闹罢工,王鹏总共要被罚款3100元——超时、投诉…最要命的是顾客点“配送原因”取消订单——“就算是一杯26元的奶茶,骑手会被罚款一千元”。

一天中午,区域里的30多位骑手觉得被分包商克扣得太狠,一致罢工,以示抗议。停工不到一个小时,分包商就妥协了,对他们作出了不扣钱的口头承诺。

外卖骑手与互联网平台大致存在两种类型的用工模式——专送模式(全职)和众包模式(兼职)。

专送模式中,平台将配送业务分配给加盟商或者分包商,分包商自行招募骑手,骑手与平台之间只是劳务派遣关系,对骑手的实际管控权则落在分包商手里。

众包模式中,骑手与平台不存在正式的用工关系,任何人都能注册成为骑手。

专送骑手大部分单源由平台分配,但骑手受分包商的管制太多——超时、差评、考勤、因“配送原因”取消订单、“微笑行动”不合格(骑手按系统提示拍视频,用来检测是否由骑手本人配送)。每一项都是扣钱理由。

王鹏现在转成了众包,众包没有系统分配单源,单子大多靠抢,但胜在受的管制少——无须考勤,没有分包商制定的、繁多的扣钱规则。

疫情中的新骑手,过渡的人

谈起同行被确诊,40岁的李伟有些恍惚,“人都活不起还担心(感染)?”

李伟从没把骑手当做自己的正式职业,这只是他低迷时期的过渡。他原有一间小店,卖紫菜包饭,2019年亏损20余万。在此之前的2018年,他在网上赌红了眼,输掉所有积蓄,总共80余万。从那以后头发就开始白,现在不知不觉已经全白了。

李伟老家东北吉林,离异多年,孩子12岁了,至今已两年未见。他今年春节没回家,趁着平台的高单价,高补贴,一个月挣了七八千。3月份单子就少了,一个月只到3000多。

单子一少人就发愁,白天忙起来时,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能让人暂时忘记忧愁,可一到晚上就睡不着了。天通苑7平米的单间里,他总是在半夜半躺着抽烟看新闻,大数据把他的心思摸得透:尽推些“如何发家致富;穷人与富人的思维差别;……”他也爱看。

说不清是真的梦到过,还是把“白日梦”当成了梦。梦境中,他中了彩票,生活是彻底被改变了,总之,第二天不用再抢单了。

国家邮政局数据显示,2019年仅美团一家的外卖骑手就有398.7万人。据内部人士估算,在美团、饿了么两大平台注册的骑手人数近600万。外卖骑手们撑起了2019年全年约6000亿元的交易额。

疫情期间,很多人和李伟一样成为新骑手。美团研究院发布的《2019年及2020年疫情期美团骑手就业报告》显示,疫情期间,美团平台新注册的有单骑手数达到 33.6 万人。

从1月20日至3月18日,骑手工作吸纳了大量的二产、三产从业人员。新增骑手来源中,排名第一的为工厂工人,占比 18.6%;其次为销售人员,占比 14.3%;排在第三位的是创业或自己做小生意或餐饮业从业人员。

同样是不能失业的一群人,骑手的吸引力就在于手不用停,那么口就不会停,这是其他很多工种所不能比的。

离开的人

李伟把骑手工作当过渡,但暂时还离不开,而春节后,有着五年从业经验的骑手杜强只干了一天就辞职了。

导火索听起来不太严重:当时他手里有5单,要在半个小时内全部送到,送第一单时,顾客硬让他在原地多等了十分钟,后面的单子全部超时了,后果是每单只能拿一半的钱。

索性不干的主要原因还是厌倦了——单价和单量都越来越少,工作和生活的界限模糊。现在杜强在一家教育机构当老师,说是老师,本质上是销售。强在朝九晚五,还有双休日。

五年来,杜强遇到过特别拼的工友。平台过0点有夜宵补助,有人就从早上9:30干到晚上9点,回家休息两三个小时,晚上11:00、12:00之后出来跑夜宵,干到早上5点,然后回去休息,然后9:00再出来…

在李亮的记忆中,3、4年前这样一个24小时的循环能挣2700—-3400元。最近一年减少到1000元了。

但这个强度没几个人受得了。杜强试了一两次,实在熬不住,“整个人都是懵的,得不偿失”——骑车爬楼要有体力,十单里面有四单都要爬楼。而抢单更要集中精力。住公共宿舍的时候,有两个工友出车祸都是因为工时太长。还有一个兄弟,这么搞了半年后住院了,整个人身体都垮了。

离不开的人

根据32岁的张安观察,2017年时,努努力一个月能跑一万五到两万,后来是八九千。当时回山东老家,村里人听说他一月能挣八九千,都使劲儿夸。再后来,单价和单量都减少,虽然没人说,但张安觉得,在老乡面前,这个职业不似从前那么“光鲜”了。

但张安还得做下去。去年,他跟朋友做装修生意亏了八九万,今年母亲双腿要做手术,大概需要十万元,他正为此发愁。

甘肃人杨斌的朋友圈背景是他的结婚照,两个人站得笔挺,都甜甜地笑着。原是厨师的杨斌去年4月被餐厅辞退,从那以后,他开始做外卖骑手。

疫情严重的那三个月,杨斌没任何收入,妻子所在的餐饮业也受波及严重,至今都只拿最低工资,一个月1500元。4月份复工后,他很拼:早上4点到晚上10点,中午休息3个小时。但杨斌表示,就算这样一天也只收入200来元,比2019年少了整整100元。“众包单价低,高峰期一单6-8元,平时一单4-6元。”

不管是午餐还是晚餐,杨斌都坚持骑车近10公里回出租屋做,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拼出一个勤勉、坚韧的丈夫和父亲的形象,“不拼不行,我老婆上个月怀孕了。”

(文中骑手均为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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