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清代绵延于东北地区的“人”字形走向的柳条边,是清代政治、军事、经济相互作用的产物,柳条边是按段分时修筑,并经过康熙年间数次展边而最终基本确定下来的。清代地图关于凤凰城边门以南柳条边绘制多有出入,凤凰城边门以南柳条边接海,清代道光朝以前的地图关于柳条边的绘制多止于凤凰城边门或稍南的山,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盛京将军奕庆发现“地方官详报图册与旧图参差不符”后,当有所改正,故道光朝以后的地图关于凤凰城边门以南柳条边的绘制则止于海。
关 键 词:清代/柳条边/时空分布
原发信息:《江汉论坛》(武汉)2019年第20191期 第125-129页
清代柳条边绵延于东北平原与山地间,“南起凤凰城,北至开原,折而西至山海关接边城,周一千九百五十余里。又自开原威远堡而东,历永吉州北界至法特哈,长六百九十余里,插柳结绳以定内外,谓之柳条边”①。柳条边是研究清代东北历史地理不可忽视的一环,以往清代东北史的研究中,对其也多有涉猎,如孙乃民主编的《吉林通史》②等,也有一些介绍性的文章,如李喜林的《清代的柳条边》③等,目前专门研究清代的柳条边的论著只有杨树森的《清代之柳条边》④一书,另外还有一些研究多与其他内容相结合,如将清代柳条边与明代辽东边墙进行比较的研究⑤;关于柳条边的性质问题的论争⑥;柳条边与东北移民及封禁关系的研究⑦以及柳条边边门、部分地段及相关地名的考查与研究⑧。
不难发现,以往对柳条边的研究,要么是针对谬论进行的论战式的研究,要么是出于对主要问题(例如移民史)的研究需要,但这些研究尚不充分,就柳条边自身的一些具体问题而言,尚未得到清晰而有效的解决。
一、柳条边的时空分布
清代柳条边是按段分时修筑而成的,具体分为老边东段(英峩至凤凰城边门)始筑于崇德三年⑨。康熙十一年(1672年),清廷分别于凤凰城、叆阳、英峩、兴京、鹻厂五边门处设笔帖式一员⑩,即威远堡至凤凰城边门间的柳条边,已经正式形成。
老边西段(平川营至威远堡边门)进行大范围修筑,并最终形成一个有机整体,是在顺治年间。顺治八年(1651年),于水口设边门(11)。顺治十一年清朝于新台、黑山口、高台堡、平川营、长岭山、松岭、九官台、清河、白土厂、威远堡、法库、彰武台等十二处,设了边门笔帖式、马法、关口守御等职(12),由此可知,老边西段于顺治十一年已经修筑完成。
从威远堡边门稍西杨堡至吉林东亮子山段柳条边,相对于盛京地区的老边修筑时间较晚,因而也称“新边”。“插柳结绳,以界蒙古”,最初指此段柳条边。康熙二十年三月,宁古塔将军“巴海请设界限,许沿边蒙古就近入口,采樵围猎”。清廷“遣侍郎沙赖前往设立边界”,并由“理藩院晓谕蒙古”(13)。《吉林外纪》载:康熙“二十年,添设巴彦鄂佛罗、伊通、黑尔苏、布尔图库等四边门防御四员,笔帖式各一员”(14),可见新边于康熙二十年已经修筑完成。
柳条边的修筑基本确定了农耕、游牧和渔猎区域的界限,但这并未限制农耕经济区的发展,随着边内人口的不断增加,清廷便以“边内地瘠,粮不足支”为由,开始了“展边开垦”(15)活动。至于展边的方向,自然不会向老边东段之外的禁山、围场发展,故老边西段以北的蒙古地区,则成了展边的最好对象,柳条边向蒙古地区外展,不仅能够获得耕地,更有利于对蒙古地区的限制和监管。
早在顺治十二年,清政府就曾题准,“辽阳、铁岭至山海关,八旗庄地多有在边外者,相沿已久,不必迁移,令照旧种住,惟酌量边界开门,勿误耕获”(16),由此可知,当时辽西地区的八旗庄地,多数已经位于边外,清政府对此仅予以“酌量边界开门”的处理,康熙即位之初,于顺治十八年十二月,谕兵部“盛京边外居住庄村,俱著移居边内。其锦州以内山海关以外,应展边界。”(17)此谕直到康熙十年才开始执行,前后用了26年的时间,对原老边进行了拓展,民间称其为“三展皇边”,其实康熙年间的展边活动不止三次。
图1 康熙朝展边后柳条边示意图
开原于康熙三年设县,当时开原县位于柳条边外,这与清廷修柳条边界蒙古的目的相悖,因此于康熙十年,发生了第一次展边,将柳条边从铁岭北二十里的山头关,“移置开原北”(18),向北平推了五十多里,从而将开原纳入了边内。
顺治八年将设于水口的柳条边,展至高台堡,即向北扩展五里左右;另外将设于芹菜沟的柳条边,展至二道河(19),即向北扩展五里左右;又将柳条边“自沙河堡展至松岭”(20),即向北展了六七十里之远。
第三次展边发生于康熙十八年,即废平川营边门,向西外展至鸣水塘(21),这次调整将此段柳条边北移了三四十里。
康熙十九年,奉天将军安珠瑚“文请于沿边展界二十里,设栅隘口,移兵防守,疏并下部议”(22)。此次上奏结果不得而知,不过事隔六年,即康熙二十五年,第四次展边发生了。此次展边将康熙十四年从水口展至高台堡的边门,再次展至“(宁远州)城西北一百里”(23),“名宽邦门”(24);又将柳条边从黑山口移至碾盘沟(25)。此次展边将此段柳条边向北推移三十多里。
图2 盛京地区奉天府辖区东南局部图(32)
图3 光绪《大清会典》奉天东部舆图局部(33)
第五次展边发生于康熙三十六年,展宽邦门至白石嘴(26);又自二道河展边至新台边门(27);又自碾盘沟展边至梨树沟;同年又废除了长岭山边门(28),此次展边平均向北推进二十五里左右。
经过康熙年间的数次展边,“自义县西北九官台,迤逦西南,经松岭门,至新台门,较明边外展六十里”,“自义县西南至长城亦有宽展明置障塞”,“并展明边广宁迤东,沿古塞旧址,经彰武、法库,以至开原城西前楼台,穿过明边,经威远堡东南,又穿明边,展到兴京以接凤凰城”(29)。康熙二十年,在吉林地区又设置了四处边门,具体如图1所示,至此柳条边的“人”字形形态和各边门的位置,基本确定了下来。
二、凤凰城边门以南柳条边是否接海
凤凰城边门以南柳条边是否接海一直是困扰我们的一个问题。关于柳条边的记载,各志书多从《大清一统志》,即“南起凤皇城,北至开原,折而西至山海关接边城,周一千九百五十余里。又自开原威远堡而东,历永吉州北界至法特哈,长六百九十余里,插柳结绳以定内外,谓之柳条边”(30)。由此记载看,老边东段当止于凤凰城边门而未到海。《康熙皇舆全览图》、《雍正十排图》、《乾隆十三排图》、《柳条边图》(31)、乾隆朝《大清会典》、多部《盛京通志》中的《盛京舆地全图》和《奉天将军所属形势图》、《大清一统志》的《盛京全图》和《奉天府图》、《皇舆全图》的《盛京全图》等,关于老边东段部分,也多止于凤凰城边门或稍南的山脉或河流。但光绪《大清会典》、《奉天通志》、《皇舆全图》的《盛京地区奉天府辖区东南局部图》中关于柳条边的地图,则将凤凰城以南的柳条边画至海。
仔细梳理关于柳条边的这些地图,不难发现早出的康熙朝、乾隆朝、嘉庆朝的地图凤凰城边门以南的柳条边并未到海,而后出的清晚期光绪朝及民国的地图中凤凰城边门以南的柳条边则接海。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柳条边凤凰城边门以南在清代前后期地图中的不同呢?
道光二十七年,盛京将军奕庆上奏:“查奉天东六边南北绵亘一千四百余里,设官兵驻守拴边挖壕,而边之内外界址,自应分清以凭稽查。兹奴才检阅东边旧图册,所载沿边一带,平坦地方系拴边挖壕以为界限。其有山河地方,即指山河为边。惟凤凰边迤南至长山嘴子地方,图载以山为边,而册载间有指甸子为者。其由长山嘴子南至窟窿山,皆以甸子为边。现在地方官详报图册与旧图参差不符。”(34)此记载首先明确了凤凰城边门以南柳条边修至窟窿山,民国《凤城县志》载:“窟窿山,城南百九十里,山多窟临海,潮来则水环之”(35),即柳条边在凤凰城边门以南是接海的。有学者回忆20世纪50年代,他从东港龙王庙镇辽东省立中学(现丹东二中)读高中,“入学时,是步行到安东的,约百里路。走到安东县北边十字街的地方,当地人说,这就是‘边岗’,‘边岗’以东是边外,‘边岗’以西是边里,并说这就是过去的柳条边”。另外现存的柳条边接海处还有柳条边村(36),这样的地名沿用下来,也佐证了柳条边是接海的。
也许正是因为道光二十七年,盛京将军奕庆发现地方官详报图册与旧图参差不符,指出了旧图的失误,道光朝以后的地图改正了旧图的失误,将柳条边凤凰城边门以南画至海,即造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道光朝前的地图柳条边并未接海,而道光朝后的地图,柳条边是接海的状况。
那么关于柳条边的旧图为何出现未画至海的失误,笔者略作分析如下:
首先,作为清代首幅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大面积实地测绘编制的地图,康熙帝对《皇舆全览图》实地测绘提供全力支持,《皇舆全览图》东北地区的实地测绘先从辽东入手,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康熙帝命传教士前往凤凰城进行测绘。朝鲜义州府尹权省向朝鲜国王报告:五月间,皇帝特遣西洋国人善解天文地理者来到凰城,历览地理,图画山形(37)。传教士杜赫德提到,东北舆图“于12月14日制成。尽管图上颇多空缺,皇上仍感满意,因为这使他得以了解这块新的领地,而该地对大清的安宁是如此重要”。(38)传教士们到了凤凰城进行实测,由于柳条边于有山河处以山河为界的特征,传教士们对此有所忽略,故造成柳条边止于凤凰城边门稍南山处。而《雍正十排图》、《乾隆十三排图》沿袭的这样的失误。
其次,乾隆朝《大清会典》、多部《盛京通志》中的《盛京舆地全图》和《奉天将军所属形势图》、《大清一统志》的《盛京全图》和《奉天府图》、《皇舆全图》的《盛京全图》在绘制过程中很可能参考了三大实测地图,故出现了相同失误,另外,这些总图反映实际面积较大,故地物相对粗略,有些为突显行政聚落等主题内容而忽略了山脉地形等。如奕庆所奏:“凤凰边迤南至长山嘴子地方,图载以山为边,而册载间有指甸子为者。其由长山嘴子南至窟窿山,皆以甸子为边。”凤凰城边门以南有山有甸子,但这些图中往往只画了山其他并未显示。局部图相对更详尽准确一些,如清后期的《皇舆全图》,同一图的《盛京全图》和《盛京地区奉天府辖区东南局部图》,对于凤凰城边门以南的柳条边画法也不同,一个止于河,一个接海边窟窿山,作为局部图的图二画得更为详尽准确。
①蒋廷锡等纂:康熙《大清一统志》卷32《关隘》。
②孙乃民主编:《吉林通史》(3卷本),吉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③李喜林:《清代的柳条边》,《兰台世界》1999年第4期;薛洪波、肖钢:《浅淡清代柳条边》,《吉林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等。
④杨树森:《清代之柳条边》,辽宁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
⑤刘选民:《明辽东边墙与清之柳条边》,《史地周刊》,《大公报》1936年10月30日;周家璧:《满洲之柳条边》1941年铅印本等。
⑥别斯克罗夫内、齐赫文斯基、赫沃斯托夫:《论俄中边界形成史》,《国际生活》(苏联)1972年第6期;齐赫文斯基:《中国历史学中的大汉族霸权主义》,《历史问题》(苏联)1975年第11期。杨树森:《柳条边的历史和苏修的谬论》,《吉林师范大学学报》1975年第3期;杨树森:《再论柳条边的历史—驳齐赫文斯基的〈中国历史学中的大汉族霸权主义〉》,《东北师范大学学报》1978年第1期;吕一燃:《关于“柳条边”的性质问题》,《人民日报》1982年3月19日;施立学:《东北柳条边的封禁及对东边道生态文化的影响》,《东北史地》2007年第3期等。
⑦稻叶岩吉:《满洲发达史》,杨成能译,萃文斋书店1940年版,第277—286页;张士尊:《清代东北移民与社会变迁:1644-1911》,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7—87页。
⑧姜应贵:《清代柳条边“人字”形结合部的位置》,《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83年第4期;安万明:《辽宁省新民县境内清代柳条边遗迹踏查纪略》,《北方文物》1986年第3期;施立学:《柳条边伊通边门》,《满族研究》2006年第1期等。
⑨季永海、刘景宪译编:《崇德三年满文档案译编》,“崇德三年戊寅二月初九日,户部承政英俄尔岱、马福塔前往办理凤凰城、碱场、揽盘等处新开边界之事宜。凤凰城、碱场之间,揽盘、凤凰城之间,新辟边界,较旧界多扩出五十里。此二百里应用钉桩绳索,恐凤凰城应用不敷,令沿边四城均办协济”。辽沈书社1988年版,第69页。
⑩康熙《盛京通志》卷14《职官》。
(11)高台堡边门,顺治八年版,初设水口,见阿桂等纂修:乾隆《盛京通志》卷33《关邮》,辽海出版社1997年影印,第618页下。
(12)康熙《盛京通志》卷14《职官志》;康熙《锦州府志》卷7《武备志·边防》。
(1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康熙起居注》,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册上,第995页。
(14)萨英额:《吉林外纪》卷3《建置沿革》,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38页。
(15)(16)光绪朝《清会典事例》卷161《户部·田赋》。
(17)《清圣祖实录》卷5“顺治十八年十二月壬申”条。
(18)康熙《铁岭县志》卷上《关梁志》。
(19)(23)(26)(27)参见阿桂等纂修:乾隆《盛京通志》卷33《关邮》,辽海出版社1997年影印版,第618、618、618页。
(20)(21)乾隆《盛京通志》卷19《职官》,台湾文海出版社1965年影印版,第781、782页。
(22)《钦定八旗通志》(第4册)卷150《人物志三十·安珠瑚传》,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2538页。
(24)(28)穆彰阿、潘锡恩等纂修:《大清一统志》卷65《锦州府》,第15页,据四部丛刊续编本影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册,第124页上。
(25)关于展边至梨树沟的时间有两种记载,一为乾隆《盛京通志》卷16《关梁》载:“梨树沟小门,……康熙十八年设”。同书卷19《职官》载:“梨树沟小门,……顺治十一年于黑山口设笔帖式……康熙十八年移驻梨树沟”。一为《大清一统志》卷65《锦州府》第15页载:梨树沟边门“旧有碾盘沟门,在州西北七十里,本朝康熙三十六年展边移此”,两种矛盾记载让人很难理清,不过按康熙《宁远州志》卷5《武备志》中尚有黑山口门推断,柳条边从黑山口处展至梨树沟当在康熙二十一年后,至于黑山口门何时移至碾盘沟门由于缺乏记载很难明确,但在康熙二十一至三十六年之间展边活动都发生在康熙二十五年,且康熙《皇舆全览图》柳条边部分同时有kuwang bang duka(宽邦门)和niyan pan ko duka(碾盘沟门),故本文采用黑山口门于康熙二十五年展至碾盘沟门,又于康熙三十六年展边至梨树沟。
(29)王树枏纂:《奉天通志》卷78《山川十二》,文史丛书委员会影印本1983年版,第1776页。
(30)康熙《大清一统志》卷32《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