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Putao一词的来源
先来说说葡萄的花式名称。葡萄，又写作蒲桃、蒲萄、葡陶。很明显Putao一词是外来音，关于它的音源有不同的说法。
◆希腊语来源：希腊学者罗念生认为直接源于希腊语Botrytis:(义为“一串葡萄”)；也有人认为来自地名Bactia。
◆波斯语来源：劳费尔认为它是波斯语budawa对音。
◆粟特语来源：中亚粟特语Butao的意思是“藤蔓”。
◆大宛语来源：孙机先生在其《寻常的精致——文物与古代生活》一文中认为葡萄一词应该是大宛语budaw的对音。
二、葡萄的种植和葡萄酒的起源
从目前已知的考古发掘来看，葡萄树种子和葡萄酒最早是由苏美尔人在美索不达米亚(两河流域)创造出来，随后在公元前四千年传到了埃及。但是，也有考古学家认为波斯可能是最早酿造和流行饮用葡萄酒的国家。
1976年出土于伊朗扎格罗斯山脉一个村庄的6个罐子，有目前世界上最古老的葡萄酒残留物。这些罐子每个都可以容纳9升葡萄酒，其酒的历史长达7000年。
七千年前的葡萄酒罐
三、葡萄和葡萄酒在中国的历史
考古学者于1987年在新疆和静县察吾沟1号墓地发掘出土了公元前8-5世纪的彩陶，上面绘有蔓藤葡萄纹。说明中国新疆地区可能很早就种植了葡萄。
田园葡萄纹彩陶罐 ， 西周—春秋， 和静察吾呼沟4号墓地43号墓出土
1、汉武帝时期，中国开始零散种植葡萄。
大约晚至西汉武帝(前140-87年在位)时期，张蓦出使西域后才带回了葡萄的种子加以培植，并上报葡萄可以酿酒。
《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
《汉书·西域传》记载“岁献天马二匹。汉使采蒲陶、目宿种归。天子以天马多，又外国使来众，益种蒲陶、目宿离宫馆旁，极望焉”。
由此得知，不管是张骞直接带回葡萄，还是声称汉朝使节引入，中国开始零散种植葡萄，基本是在汉武帝时期。
2、西域葡萄酒究竟何时输进中国？目前已知史料中并没有明确记载。
虽然西汉引进了域外的葡萄、胡麻和苜蓿等植物，但葡萄酒不见得是同时能进入中国的，因为酿酒工艺是一门技术，技术保护自古就有。
《后汉书·西域传》说:“粟弋国出众果，其土水美，故葡萄酒特有名焉。”
这说明在汉人眼里，它还仍是未掌握葡萄酒酿制方法的一种传说神奇美酒。
《后汉书·宦者列传》记载，孟佗将十斛西凉州葡萄酒，献给宦官张让，立刻被任命为凉州刺史。这个“贿酒索官”的记载说明迄于公元二世纪后期，西域葡萄酒的酿制方法最多输入到河西走廊，而葡萄酒作为珍品继续依靠域外贡入京师。
3、北魏时期，葡萄酒随着胡人沿丝绸之路不断输进中国。
《魏书》卷五十二《李孝伯传》记载，在当时赏赐给王公大臣的物品中，“蒲萄酒及诸食味当相与同进”。显然，葡萄酒被视作养生的珍品与其外来名贵食品一起作为贡品进献给朝廷，说明中原王朝并没有学会葡萄酒酿造法与存放法。
4、六世纪中叶，葡萄酒依然是从西北边远地区输入。
《酉阳杂俎》卷十八《木篇》曾记载北朝末期庾信(513-581)与尉瑾关于葡萄滋味的对话，证明即使在邺城、长安的贵族官僚中也有人从未见过葡萄或者品尝过葡萄滋味，表明葡萄在中国北方的种植仍不普遍，而且葡萄育种栽培与酿造储藏往往脱节，采摘晾存不好易霉烂，中原汉人不了解这些环节。当时经常从西域输入纯正的葡萄酒，正说明中国内地尚未掌握葡萄酒的酿造法。
5、首次记载在长安城自酿葡萄酒，是唐太宗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
《唐会要》卷一00记载:“葡萄酒，西域有之，前世或有贡献，及破高昌，收马乳蒲桃实于苑中种之，并得其酒法，自损益造酒，酒成，凡有八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既颁赐群臣，京中始识其味。”
这表明当时不仅种植优良的马乳葡萄，而且自酿葡萄酒口感馥郁满厚，色泽有八种之多。这条史料清楚地表明唐太宗征服高昌国(今新疆吐鲁番地区)后，中原人掌握葡萄酒酿制法并让君臣品尝，当时很有可能是将俘获的高昌酿酒师作为技术工匠押至京中劳作。
新疆吐鲁番的马乳葡萄
高昌和长安两地早有密切交往，又位于丝绸之路沿途上，吸取中亚波斯酿酒法比较方便。从高昌传来的葡萄酒酿造法，可能与以前的酿酒法不同，当时高昌使用“踏浆之法”，即脚踩破或用木棒捣碎葡萄颗粒使果汁与果皮酵母接触后发酵的方法，与今日欧洲小型酒厂沿用方法非常相似。这与中原内地“稻米酿酒法”不同。
但自“贞观酿酒”后，未见唐官方正式酿制葡萄酒的记载，也没有葡萄酒长久封存置放的史料。可能当时仅有少数人略知门径，酿出的酒质量也不会太好。如果师徒传授不甚紧密，极容易使葡萄酒酿法失传。
葛承雍先生认为，唐太宗时期酿造葡萄酒只是宫廷养身保健范围的酿造，唐代的葡萄酒酿造业事例大多见于民间，这才是真正具有经济意义的关键性转折。
6、王绩《题酒店壁》诗其三写道：“竹叶连糟翠，葡萄带麴红。相逢不令尽，别后为谁空？”色泽晶红艳紫的葡萄酒能在当时的酒店销售，说明酿造和销售葡萄酒已在当时的北方出现，小小酒店如果不能长期从域外进口成品葡萄酒，就可能自酿一定数量的葡萄酒销售。在这首诗之五中还提到了酒家胡:“有客须教饮，无钱可别沽。来时长道贳，惭愧酒家胡。”说明胡人可能熟悉酿酒法。
李肇《唐国史补》卷下记载八世纪初至九世纪初之间的各地名酒时云:“酒则有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荣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河东之乾和葡萄……”足知产于河东(今山西省)的乾和葡萄酒乃是全国的名酒之一，其葡萄酒酿造历史发端或可追溯至唐开元年间以前。
唐代弦纹高足银杯， 望野博物馆藏
李白在《金陵酒肆留别》诗中曾提及“吴姬”:“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金陵(今南京)酒店的吴姬“压酒”显然是将酒醪通过糟床压榨过滤掉，即酒家将自酿连糟吃的浊酒变为“清酒”再请客人喝，十分明显这不会是葡萄酒。尽管在盛唐时期葡萄酒的销售或酿制已出现在北方几个胡人居住的地区，但可能还没有南移到长江地区。
从各地出土的葡萄镜以及葡萄题材的壁画、雕塑、织锦、地砖等来看，说明唐人对葡萄认识比较广泛，文人们诗赋描述也比较多。
唐代海兽葡萄镜， 陕西历史博物馆 藏
唐 莫高窟 322窟 主室 西壁龛沿内层为葡萄蔓草、菱格花卉
唐代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望野博物馆藏
唐代三彩贴葡萄花纹把杯，望野博物馆藏
实际上唐代葡萄种植见于各地，但由于比较分散，不可能形成有规模的葡萄酒酿造原料栽培区。而葡萄酒的质量，七分在葡萄原料，三分在酿造工艺。
7、唐代葡萄酒酿造技术
葡萄酒酿造在当时属于胡人的“专利”，是手工作坊或个体经营酒店的本钱，作为一种谋生的手段它往往会秘不传人。但是遇到战乱动荡或其他突发原因，胡人迁徙四处流动，葡萄酒制造作坊也会随之移动，其酿造术汉人自然无法清楚。例如太原曾是胡人聚居的城市，《新唐书》卷一二七《张嘉贞传》记载“突厥九姓新内属，杂处太原北”，辖区内有“攘胡”、“西胡”县府。《新唐书·地理志三》记载太原土贡有蒲萄酒。白居易《寄献北都留守裴令公》诗“燕姬酌葡萄”，并自注“葡萄酒出太原”。
唐代高足铜杯，望野博物馆藏
尉迟偓《中朝故事》记载长安富商王酒胡，曾纳钱三十万贯助修朱雀门，朝廷欲修安国寺，皇帝敕命能舍钱一千贯者，撞钟一下，“王酒胡半醉入来，径上钟楼，连打一百下，便于西市运钱十万贯入寺。”尽管不知“王酒胡”在长安是否贩卖葡萄酒，但“酒胡”名字暗示他与西市胡人酒业关系密切，其钱财实力绝非一般。
《新唐书·地理志四》记录西州交河郡(吐鲁番)土贡蒲萄酒浆，只是当地的“每年常贡”，不包含粟特等外蕃额外进贡或贸易的葡萄酒。葛承雍先生认为，当时葡萄酒仍是西域中亚占据主流，即使中原内地酒肆胡人就地酿造葡萄酒，也可能规模小、产量低、味道涩，而且为了垄断葡萄酒经营，他们不可能积极向中原人推广自己的酿酒法。
根据敦煌文书《沙州伊州地志》(S.367)记载，贞观时康国大首领康艳典带领众多胡人定居都鄯善，新建的移民聚落就叫“蒲桃城”，推测此地是一个葡萄种植区。七至十世纪高昌回鹊文文书中有很多租佃、买卖葡萄园，或用葡萄酒抵押、买卖物品的内容，说明葡萄酒不仅起着等价交换物的作用，而且还是官府征收的一种重要税赋，其征收酒税之巨，常以千斛计。所以在丝绸之路各民族贸易交换时，葡萄酒也是一个重要的买卖内容。
8、唐代以后由于中西交通衰落不振，葡萄酒酿造业在中国也日趋萧条甚至还时有萎缩。
尽管“葡萄酒”名词在北宋的引用十分普遍，但大多是文人对前朝“葡萄酒”的赞美和向往，除了京畿朝廷有少量蒲萄酒赏赐近臣，民间还是比较珍贵，“引南海之玻黎，酌凉州之蒲萄”达不到家喻户晓的程度。宋代编纂的《太平御览》卷九七二记述“葡萄酒西域有之，前代或有贡献，人皆不识。”说明宋代中原地区对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已经淡忘很久了。
宋 《葡萄草虫图页》，林椿绘，纨扇页，绢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葡萄酒在元代流行和葡萄酒酿造法在民间的普及，基本是在元代中期以后了。自忽必烈开始，葡萄酒在中原地区东传南渐逐步开始。
9、明清时期人们再次认识到葡萄酒的药效。
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记载，葡萄酒“暖腰肾，驻颜色，耐严寒”。葡萄酒作为唯一的碱性酒精饮料，对伤寒、白喉、斑疹、疟疾、败血病、肺炎等病症都有药效。
明代龙泉窑青釉刻花葡萄纹大盘，故宫博物院 藏
康熙四十八年（公元1709年）皇帝得病体弱时，进入中国宫廷的耶稣会传教士南怀仁等就跪奏劝他喝“西洋上好葡萄酒，乃高年人大补之物，即如童子食乳之力”。康熙每日进葡萄酒几次，喝后“甚觉有益，食膳亦好”，竟然身体大安，觉得很有疗效，遂下谕各省征求进献洋酒。这也反证了葡萄酒直到清代前期仍不普遍饮用，虽然各国传进的葡萄酒增多，但往往作为“贡品”，民间饮用很少。
清光绪 青花松鼠葡萄纹碗，故宫博物院藏
1907年法国天主教圣母文学院修士们开始在北京颐和园北面黑山扈教堂种植葡萄用来酿酒。
1910年，法国传教士沈蕴璞聘请酿酒师里格拉在北京阜城门外马尾沟法国圣母天主教堂建立了北京第一家葡萄酒窖，生产的法国口味葡萄酒仅用于教会弥撒和教徒饮用。当时教士在弥撒仪式上爱引用《圣经》里的话“面包是神的身体，葡萄酒是神的血液”。意思是把面包和葡萄酒当作维持生命的基本食粮。
1780-1795年 铜镀金葡萄架人举表，故宫博物院藏
尽管教堂成为推进葡萄酒的中心，但直到上世纪30年代才少量供应使馆、饭馆等地。这又反证了民间市场仍几乎没有葡萄酒的份额。
四、结语
综上可见，葡萄酒是一种外来文化，随着中西交流传入中国，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大众生活中重要的饮品之一。
参考文献：
[1]葛承雍：《“胡人岁献葡萄酒”的艺术考古与文物印证》，《故宫博物院院刊》2008年第6期。
[2]孙机：《寻常的精致——文物与古代生活》，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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