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的生活7》正式杀青了。
在传出的杀青照中，出门在外的三个孩子——张艺兴、彭昱畅、张子枫——也从天南地北赶至“蘑菇屋”，“一家五口”终于在告别之际团圆了。
这是一场主动的告别。本季刚刚回归时，黄磊亲自告诉观众节目将“短暂地告别一下”，于是每期片头也多了一个倒计时数字。
其实早在三年前，做完第四季的王征宇就想“停一下”。他是合心传媒创始人、幕后团队的核心，是节目里经常被贴上“冷漠”二字的“讨价还价者”，也是最快察觉到节目境遇正在发生变化的人。
“你看中国电视史上面有哪个综艺是善始善终的？同样的口味吃个三、五年你就是会腻。不是制作上的问题，是审美疲劳的问题。”
本质上，《向往的生活》前四季经历了一个完整的起伏。王征宇将其总结为：第一季超出预期；第二季顺风顺水、怎么做都可以，第三季逐渐平淡、一点点危机袭来；第四季走向下坡路。“所有节目都有，这是一个基本的审美疲劳逻辑。”
截图自《向往的生活7》片头
但从商业角度来看，《向往的生活》却是一路高歌、难有对手。
直到现在，它依然是同品类综艺中吸金能力最强的。正片中那些口播、小剧场都证明着市场对它的偏爱。据悉，去年《向往的生活6》还创下芒果TV年度招商纪录。
这让此次的告别更显意外。毕竟面对经济下行的行业低谷期，更多人选择搂紧还能赚钱的综N代，回血续命。
王征宇从不认为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反而是团队内部认定要做的事。“不管是我们创作人员，还是老黄（黄磊）老何（何炅），我们是很骄傲的。我们不想到真的没有掌声的那一天，再说不做了。”
《向往的生活7》，黄磊、何炅
唯一的解药
熟悉王征宇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过采访了。
得知娱理工作室想要探究节目暂停的原因，他觉得必须要亲自来聊一聊。对话过程中，我们更多感觉到的不是无奈、痛苦，而是一位创作者对未来的期待，和真正跳脱出来的欣慰。
他将综艺与电影相比，“一部电影正常来说最多只有三部曲，只有综艺在苦了个命地（一直做），只要市场还有钱就必须一直做下去。”因此难的不是去创新、去突破，反而是主动让自己停下来。
某种程度而言，暂停才是《向往的生活》唯一的解药，“只有暂停才能想到未来节目会变成什么别的样子。”
面对审美疲劳，节目组不是没有尝试过改变。但受制于节目的核心模式——一档以记录生活为主的、非游戏类的观察式慢综艺，《向往的生活》能大刀阔斧改动的地方并不多，只能在大框架下做微调。
《向往的生活7》，何炅、毛不易、张凌赫
李琳、陈娟第五季加入《向往的生活》，担当节目主创团队的负责人，也是今年第七季的总导演、总编剧。回想刚接手时，节目已选好了拍摄地——湖南常德桃花源，两人很快迎来第一个难题。
“第五季的选址和第二季的桐庐、第三季的湘西基本是在一个纬度上。如果你去过中国很多地方的话，你会知道在这个纬度上的农作物、农事活动其实是相似的。
我们一到常德桃花源就发现遍地都是油菜花，但油菜花能做的事情早就在第二季做完了。然后那里的岛上还有很多稻田，可是插秧这件事之前也已经做过了，我们再重复观众不会有新鲜感。”
那段时间，李琳和陈娟白天就在岛上一圈圈地转，做各种测试，晚上直接开会讨论。后来想到此地名为桃花源却没有桃树，便“无中生有”地选定了种桃树作为第五季的事件之一，算是与前几季区别开了。
《向往的生活5》，陈赫、张艺兴
提起新鲜感，不得不提的还有第六季许知远的“打野篇”。
鲜少录综艺的许知远对《向往的生活》充满好奇，不断对周遭的人或事发问。王征宇注意到了这种不同，剪片的时候单独把他拉成一集，按照《十三邀》的风格作为模板，特意保留了镜头前的追问和拍摄时的“毛边”。
“我的理解是，许知远老师是一个对世界好奇的人，我们要把他所有的好奇都呈现出来。（他来）我觉得挺好，我觉得至少有不一样。”
邀请许知远是王征宇个人的坚持。无论是从所谓的流量还是综艺效果来看，许知远都不是邀约的最佳人选，但王征宇看重的就是对方身上这点与众不同。做到第六季的《向往的生活》，能挖掘到一些不同实属不易。
《向往的生活6》，许知远
但是客观来说，在嘉宾类型、农事活动上做微调，究竟算不算创新？王征宇很清楚，答案或许是否定的。这些变化置身于节目整体框架之下，观众的感知可能并不强烈。
“我们每年都在做变化，只是创新这个东西，一般就是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有的东西你看到了，有的你看不到。如果说做‘向往’让我比较痛苦的阶段，就是这几年它能够做变化的东西越来越少。
所以最开始喜欢这个节目的观众，可能也是最早厌倦它的观众。因为他们都是最早喜欢新鲜事物的一群人。”
《向往的生活7》，黄磊、何炅、赖声川、谢娜
“向往的生活”
相较于其它节目的导演忙于案子和台本，李琳觉得自己在《向往的生活》更像旅游地陪。
每一季拍摄前，团队都要经历漫长的踩点、勘景、修建、试住等筹备环节，确保拍摄时的万无一失，连房屋里有没有虫子、老鼠，睡觉时会不会漏风都要亲自测试一番。
“每一季做第一顿饭的时候，看着黄老师在厨房里生火，炊烟渐渐升起来，饭菜的香味也渐渐飘过来，你会很强烈地感受到一年一次的《向往的生活》开始了。做其它节目很难有这种体会。”
究竟什么是“向往的生活”？那个无法挪动的“大框架”指向什么？在李琳看来，关键词应是生活，“就是蘑菇屋每一天的柴米油盐日常。”
对话当下，团队正忙碌于最后一季的拍摄。有一天陈娟听到黄磊突然感叹：“好舍不得这些锅碗瓢盆呀……”那一刻，她觉得这就是这档节目最独特、也是最不舍的部分。那个经常飞进鸡群的厨房，里面的每一个碗、每一个茶杯，都陪节目走过了这么多年，成为蘑菇屋日常的一部分。
《向往的生活7》，刘宪华回归
在王征宇看来，综艺节目传递的并非内容本身，观众置于屏幕前，更多的是收获一种情绪上的满足。“如果看完一档节目没有任何情绪，我觉得这档节目是失败的。‘向往’的核心观众，永远是希望从里面感受到治愈和美好的人。”
换个角度而言，这也注定其无法走向模式化、强情节化。能够治愈观众的，一定是屏幕中人们的真情流露。
和很多综艺不同，《向往的生活》没有复杂的剧本框架。导演组会在拍摄前和嘉宾简单沟通，询问对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睡觉有没有什么习惯”等生活嗜好，尽全力做好“地陪”工作，剩下的由大家自由发挥。
黄磊、何炅的那次开车出行就完全不在团队预料之内。当时，导演组已经订好了高铁票，但两位“留守老人”觉得还是应该开车去见在外工作的孩子们（张艺兴、张子枫）。于是凌晨五点多，天刚微微亮，何炅和黄磊就开车上路了。从杭州到厦门，他们足足开了11个多小时，还差点儿没能见到张艺兴，反而更多了几分现实写照。
《向往的生活7》，黄磊、何炅开车
王征宇觉得《向往的生活》录制方式很像一部电影——《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既在意料之内，还有很多意料之外。
实际上这也让《向往的生活》倍受局限。比如嘉宾的选择，因为不是做任务、玩游戏，嘉宾更需要和黄磊、何炅形成情感层面的交流。因此做到第七季，能选择的人越来越少，效果好的嘉宾已经来过第三次、甚至第四次了。
“‘向往’的节目效果有时是策划不出来的，最难的就是搭人员结构和里面（能做）的事儿。当这些东西恰好相互吻合，情感是会自然流露的，但有时候你不知道是哪种走向，可能出来后就会被观众批评。”
《向往的生活7》，周迅第二次来蘑菇屋
不做主动讨好
对于王征宇而言，《向往的生活》录到现在有很多惊喜，同样也有很多遗憾。
很多时候他比观众更先察觉到其中不适的部分，比如嘉宾之间的不搭、节目观感上的疲态，但有时也只能这样。
“当你手握这么大一个IP时，要考虑和平衡的东西有很多，比如收视率会不会下滑？明星阵容要不要再加强、要不要请流量明星？广告客户要怎么合作？当你把它做成那么大体量的时候，变化的空间就更少了。”
《向往的生活1》，黄磊、何炅、刘宪华
而《向往的生活》其实是被迫走到今天这般体量的。
诞生之初，王征宇和团队都以为它会是一档“小而美”的综艺节目。那时明星户外真人秀如火如荼，《向往的生活》策划时面临各种质疑，最终在毫无赞助的情况下“裸拍”六集才得以播出。结果首期收视率空降同时段榜首，成为那一年的收视黑马，让这个“小而美”的项目一跃跻身国民级行列。王征宇说：“这真的是节目的运气。”
国民级的背后，意味着更多关注和期待，也意味着更多评价和争议。王征宇将其看作扩容之后的必然。“当你有了声量、赚到了这个钱，就必须承受这样的压力，除非你是一个毫无声息的小节目。其实很多小节目也活得很好。”
略显意外的是，王征宇私下从不看综艺，只会看球赛和电影，间或在直播间看看人家打麻将，也从来不上任何社交媒体，
“互联网最大的问题就是把同样的信息，在同一时间分发给拥有不同成长背景、教育环境、知识储备、社会经验的人，大家对同一件事理解是有差异的。在这种情况下，你受到批评和受到表扬，它跟原来由权威媒体鉴定是不一样的，你到底应该相信A平台的评价，还是B网站的评价？互联网看似拉近了人的距离，其实也拉远了。
好比许知远那期，口碑很好，但整体的互联网流量一般。综艺这个行业有时候口碑和真正的量不一定成正比。”所以最难做的产品就是“合家欢”，尤其是在分众化愈加严重的今天。
《向往的生活7》，黄磊、何炅、吴越、万茜、陈乔恩
直到现在，每一期《向往的生活》都会飘过大量“求XXX来”的弹幕，那些嘉宾如果都请一遍的话，绝对能再产出至少两季的内容。
因为不看综艺，王征宇从未关注到这些呼吁。但对他而言做综艺的逻辑也不该是“观众想看什么就去做什么”。
“今年我看《灌篮高手》电影，我最欣赏井上雄彦的一点就是他一点都不想讨好粉丝。我想做成什么样，我想传递一种什么情绪、什么态度，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不需要去讨好市场。”
但这并不等同于不在意观众。
第七季回归，第一期只有黄磊和何炅，两个人平淡地在镜头前聊天、做饭、吃饭，而后开车去远方和孩子们见一面。到了第二期，两个人在蘑菇屋迎来了多年好友们、也是节目的老熟人——宋丹丹、沙溢、陈赫，大家说说笑笑，有嬉闹也有感动。
其实王征宇在传递一种讯息：你的孩子终将离开你，只有朋友会和你走到最后。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很在意观众有没有接收到、并从中感到慰藉。
《向往的生活7》，黄磊、何炅、宋丹丹、沙溢、陈赫
告别之后
仅今年上半年，合心传媒已经接连上线三档节目——《种地吧》《哈哈哈哈哈3》《向往的生活7》。
创作过程中，让王征宇格外兴奋的是新节目《种地吧》，其兴奋点不在于节目本身，而是通过节目探索出的一种多链路运营模式，将长视频（节目正片）、短视频（衍生片段、成员Vlog）和直播带货相互结合。
他告诉娱理工作室：“去开创一个新东西，一定比躺在原有的地方会更兴奋。对于黄老师、何老师来说应该也是这样。”
而众所周知的是，目前综艺行业对于新项目的“接受度”并不算高。由于投资环境尚未转好，几乎只有大平台的S+级新项目才能得到立项、启动的机会，很多时候，它们挤压的正是其余腰部综艺的生存空间。
从更大的视角去看，移动互联的发展，大众娱乐消费的碎片化、娱乐选择的分众化，也使得综艺整体在遭受来自短视频、游戏、直播等其它娱乐内容的挤压。
跳脱出具体节目，谈及综艺的未来，王征宇认为只有“更工业化”“更有表达”才能让综艺在多重挤压下存活。
“综艺行业现在有点尴尬，因为综艺本身是给人快乐解压的，这是综艺的第一要义，但是你会发现这件事短视频干得更好，天天你爱看什么就给你推什么，从早到晚。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考虑的问题主要是应该往上还是往下？应该升维还是降维？
如果像短视频一样，怎么简单怎么做也是一种方法，但是我觉得你用这个方法试图打败短视频，绝无可能。未来的综艺应该更工业化、更有表达才对，这样你才有唯一性，是别的产品无法替代的。”
今年下半年，王征宇和团队还会制作一档新节目，与《向往的生活》完全不同风格的游戏综艺《童话》，目前还不能过多剧透，但他说这将是一个架空的世界，“比较像刘慈欣的《超新星纪元》。”
至于暂时停下的《向往的生活》未来会怎样，王征宇其实也想过一些样态，但大多都因太过无厘头被当场毙掉了。比如不要嘉宾、以蘑菇屋的动物们为主角进行拍摄，或者直接让番鸭“彩灯”来一场慢直播。
黄磊在节目里提议，本季最后一期就摆一个长桌宴，不邀约嘉宾，也不设置通告费，愿意过来的朋友就来，吃完了有事儿就先走。李琳告诉娱理，这个想法节目组会去试试看。
即便未来还不清晰，但我们快要和《向往的生活》说再见了。也许真的再见时，它会像当年那匹“综艺黑马”一样，为那时的观众呈现出更多惊喜的模样。
“它一定会有更好的形态。因为做任何东西都一样，你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王征宇十分笃定。
《向往的生活7》，“留守老人”修补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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