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邀自来一发。
主流经济学家不认可神经经济学的原因是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不过这个理由要求认定“经济学是一门经验科学”这个前提。不过据我所知没有哪个经济学学派不认可这一点,即使是觉得计量经济学是大垃圾的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也一样。
也就是说,认可经济学是“经验科学”,但经济学家对“什么可以构成经验材料”持不同观点。
主流经济学曾经经历过一段“去心理学化”的历程,这段历程从小穆勒的《关于政治经济学的定义》这篇1840年左右的文章就开始了,中间的重要人物是罗宾斯、米塞斯、帕累托和希克斯,最终的高峰是萨缪尔森和豪萨克的“显示性偏好”理论。这个过程中这些经济学巨擘们试图论证的问题就一个:只有外在与决策主体的“选择"是可以观察的、合法的经验材料。简单说,如果经济学家观察到了某人在可以选择一个苹果和三个香蕉,也可以选择五个苹果和一个香蕉的时候,选择了一个后者,那么就可以得出结论:(1,3)\succeq(5,1)。这样,只要关于选择行为的数据足够多,你对所有消费束的偏好就可以根据这个原则推导出来。
显示性偏好方法的核心在于一个叫做“无关选项无关性”(IIA)或者“显示性偏好弱公理”的东西,我比较喜欢把它叫做“菜单无关性”,也就是说,如果x,y,z是三个选择,而且所有包含它们仨的菜单里面z都不会被选,那么有没有它不影响选择。大多数高级微观教材上来都会告诉你,有了这个假设,加上一些拓扑学条件,那么从选择中推导偏好的努力就是能成功的。不过现实中菜单依赖性确实存在,比如自我控制问题、后悔厌恶问题、阿玛蒂亚森提到的道德问题等等,后来经济学家也改进了方法,比如McFadden的量子决策理论、阿玛蒂亚森的\alpha原则和\beta原则等等。
显示性偏好观点在去心理学化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难,比如例如埃奇沃斯和杰文斯的“边沁主义”观点等等。不过限于当时的主流心理学是现在看比较不靠谱的行为主义,再加上那时候人们确实没有什么其他方法真的去度量所谓的心理变量,所以渐渐地边沁主义的想法被搁置了。埃奇沃斯与帕累托的几封私人通信当中就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分歧,埃奇沃斯只承认心理变量“暂时”无法度量,但迟早还是可以的。从现在看,整个微观计量的方法都是从显示性偏好方法开始的,这也就是题主所谓的“主流经济学”。
不过到了1990年代核磁共振技术突然出现了,上世纪初的那场争论又死灰复燃了。不过主流经济学家的态度还是一样的,只有选择是经济学该有的数据,神经数据不行!记得研一的时候浙大的叶航老师在山大经济学院做了一个超越新古典的讲座,讲完了满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清楚地记得坐在我前面的大龄女博士一脸错愕地问身边的另一个大龄女博士:“这还是经济学吗?”这个观点清清楚楚地写在了Gul和Pesendorfor在2005年发表的论文"The case of mindless economics"里面,不过Colin Camerer马上写了一篇"The case of mindful economics"作为回应,这算是两伙人近年来最著名的一次撕逼。GP的观点,神经数据不能证伪经济学理论,只有选择数据可以,Camerer的观点:神经数据大多数时候不能证伪经济学理论,相反我们只是想提供经济理论的证据。
我个人的观点,这其中旗帜性的文献是Kahneman的那篇"back to Bentham",文章把边沁的“决策效用”和“体验效用”的概念挖了出来,这个纲领其实也是神经经济学主流的“生理期望效用理论”的纲领,把从前明确呈现的消费束之间的选择变成了“解码——报偿预测——选择”三个过程,并且无比强调注意力和噪声在这个过程中的作用。
看到这儿题主的第二个问题就很清楚了,据我所知,暂时没有。曼昆可以在第五版的《原理》当中贴一篇关于神经经济学的专栏,但是真要找一个理论足够写到里面去好像真还找不到。相反,神经经济学和行为经济学很大的不同就在于它经常能验证决策理论的祖师爷们出于“李嘉图罪恶”搞出来的决策模型居然一次一次地猜对了,包括期望效用、贝叶斯学习等等,详见Brocas(2012, JEBO)。
不过,如果说神经经济学真的有可能改变经济学教科书的地方,那应该是直接推翻“偏好”这个概念在经济学中的地位。偏好这个概念必须和“均衡”放在一起才有意义,如果允许决策过程中存在着无处不见的noise,那么其实讨论均衡就没什么意义,况且经济学中的两大均衡:瓦尔拉斯均衡和纳什均衡的稳定性本来就是硬伤。这时候,无论你把决策过程刻画得再天花乱坠,对市场结果的研究也并没有什么卵用。毕竟,经济学是通过研究个体行为来揭示整体结果的,只研究个体那是心理学。经济学家只要还抱着均衡概念不放,神经经济学永无出头之日。
另外一个可能的前景是亲社会偏好,这个展开说能写本儿书了,万年巨坑,而且据我观察这玩意儿已经变成了国内一批学术混子投机取巧的大本营,不说也罢。
就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