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无意中在网上看到“冰花男孩”艰难上学的照片,让日本退休老人古川一宽萌生了用自己家族优质草莓种植技术帮助中国留守儿童父母的打算。一年前,他在南京开始了“困难重重”的有机草莓种植试验。去年8月交汇点报道了古川来南京种草莓的故事,按古川的估算当年12月就能吃到这颗凝结“中日友谊”的草莓。然而到了新的一年,我们仍迟迟没有收到古川的消息。难道草莓出状况了?
不断遇挫的草莓试验成功了
“中途出了点问题,第一批都病死了……”焦急的我们询问了古川一宽在南京的资助人崔勇,据他透露草莓确实出了一点状况,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古川及时进行了调整,现在草莓已经长出来了一些,“但是大部分还没有成熟,我尝了一下,味道很好,真的很好。”崔勇在电话里很是兴奋。
1月12日下午,我们再次从南京市区驱车50多公里前往江宁乡村。四个多月前,车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田园风光,阳光刺眼,蝉声鸣鸣,让人不想离开空调半步;如今,乡村道路两边是光秃树干,远处灰色的田野寂静温柔,让人觉得时间一下子就放缓了步调。
沿路看到当地农民将大箩筐的鲜红草莓堆在三轮车上,写着“奶油草莓”“现摘草莓”等字样的小木板就插在车头,提示着人们又到了收获草莓的时节。
古川的草莓显然没有当地农民种植的草莓长得快,而且还不停地遇到新麻烦。
“最先栽种的‘章姬’有的得了‘白粉病’。”再次见到古川,他穿着橘色的工装,墨绿色的格子围巾和白色运动鞋显得潮范儿十足。他再次把我们领到了他的草莓种植大棚。几个月前,草莓的种子还分别栽种在小花盆里,如今已经整齐移栽到了一起,看上去像一条条整齐而茂盛的绿色链条,大片的叶子中间绽放着洁白的小花,花瓣会慢慢萎缩,而花蕊将逐渐长大最终结成草莓果实。
“得了白粉病,草莓长不大,要赶紧摘掉。”我们凑近了看,一些草莓的表面沾有粉末看上去灰蒙蒙的,古川说这就是“白粉病”,他怀疑是和气候有关。他把固体硫放置在小盆子里,加热成蒸汽消毒,“不不不,不能直接喷,马上要采摘了,必须保证草莓的新鲜无污染”。
从去年年初开始准备,到年中正式埋下种子种植。因为是有机种植,没有使用化肥、农药,再加上硬件条件有限,古川运用的日本草莓种植方法在中国的土地上出现了“水土不服”。前些日子南京不时出现零下七八度的严寒天气,通往大棚的水管常常冻住了,隔一段时间就要停水,让古川苦恼不已。但好在他一次又一次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如今,在大片绿叶的下方,可以零星看到挂在藤上的草莓,有的小小黄黄,有的半黄半红,有的已经变成了鲜红,模样讨喜,和市面上售卖的别无二致。
吃到了久违的家乡味道
古川看出了我们眼中的期待,决定让远道而来的我们尝尝鲜。按照日本的吃法,摘下来的草莓应该放置一两天,颜色更鲜艳,口感也会更好。不过古川决定省掉那一步。他弯着腰,围着花架查找了好几圈,试图在绿叶里翻找到一些他认为可以品尝的草莓,结果一无所获。
我们请他降低标准,找一些看上去鲜红、接近成熟的草莓尝尝。古川搓着手,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说,好吧。于是我们在大棚里摘了几颗,简单清洗了一下开始品尝。
“闻上去就很香”“太好吃了!”“甜中带酸,口味很立体,很有层次感”“甜而不腻”“果肉紧实”……大家边吃边发出感叹,惊讶于这个和市面上看上去差不多的草莓,竟然能有如此与众不同的美味。
古川不太能听懂中文,但看到大家脸上的喜悦神色以及频频向他竖起的大拇指,如释重负般露出孩子似的清澈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看到大家的反应我就放心了,一开始担心草莓还没完全成熟,怕辜负大家的期望。”古川显得有些激动,忍不住凑过来拿起一颗草莓,咬了一口。
我们注意到,古川选择在草莓根部咬上一口。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测试草莓根部有没有甜味,他告诉我们优质的草莓甜味应该是均匀的,无论尖部还是根部。
“比我预料的口味更好!”古川也是第一次品尝自己在中国种植的草莓,他惊讶地叫了起来。古川说,日本软水适合种植草莓,所以形状更好大小更规则,但没有想到在口味上,这个阶段种植出来的草莓已经很接近日本国内的了,相信到2月初,也就是春节前,色泽会更加红艳,草莓同时也会进入到最佳品尝期。
当然,古川这一口咬下去,最让他感慨的是,吃到了久违的家乡味道。
由于疫情,古川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几个月前,古川对我们说,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让他可以安心在这里研究种植技术。“现在看来之前遇到那么多的困难,付出那么多努力没有白费,都是值得的。”
想把草莓献给母亲
“等到这里的草莓完全成熟了,你最想给谁品尝?”
品尝完凝结着古川无数心血的草莓,我们抛出了这个问题。古川愣了一下,害羞地笑起来,想了一会儿,说:“老板”。
古川口中的“老板”是他在南京种草莓的资助人崔勇。因为深受在河南小刘固农场推广有机农业的日本老人川崎广人的影响,崔勇从去年初开始资助川崎的朋友古川一宽,邀请他从小刘固来南京种植草莓。
刚开始崔勇几乎把南京周围与农业相关的科研所、产业园、种植场都跑了个遍,希望有地方能接收古川,让他在南京安顿下来。
“都很欢迎这个项目。”但当崔勇再深入解释,告诉对方:日本人的草莓种植还在试验阶段,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更别说能定下具体的产量和目标时,大多陷入沉默,随后便没有了回音。
一番思虑后,崔勇决定陪古川“自力更生”,他花钱租大棚、出工资,让古川大胆地去尝试,当然也为了古川的理想——将日本草莓技术传授给留守儿童的父母,让他们能够从城市里回到家乡陪伴孩子。
这一年,独在异乡,古川忘记了“为异客”的孤单,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这个草莓种植大棚里。不喝酒甚至不吃荤菜的他,“养生”只为了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可以精心培育草莓。
初尝成功的喜悦也让古川吐露了隐秘的心绪,“当然,从我内心深处最想给我的母亲品尝。”古川手指了指天上,“母亲两年多前去世的,我想告诉她,我在中国种草莓成功了,想把草莓献给她”。
几年前,古川从天津的日资企业退休后回到家乡,当他提出要再次去中国,去帮助中国农民种草莓,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只有我的母亲支持我,鼓励我,我想这些草莓是对母亲最好的告慰。”古川说。
去年7月,孝顺的古川原计划回乡祭拜母亲,因为疫情,他无法返乡。想念母亲。他在异乡最孤独的时候也是信念最坚定的时候。
通过草莓传递最大的善意
从去年年初在南京改造旧棚,制作花架,寻找种子,调整水质,调试土壤,从一个寒冬再到另一个寒冬,执着的古川让曾经杂草丛生的大棚变得生机盎然。
来南京前做好了被人扔石头准备的古川,这些日子感受到的只有满满的善意,不管是凭借一己之力资助他的崔勇夫妇,还是请他吃日本料理的南京纪录片团队,甚至是宿舍旁边的小卖部老板,都让他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收获着感动。
南京的草莓种植试验即将完成,他也把自己的凡人梦想深深根植进异国他乡的这片土地里。
有人建议古川可以将草莓进行产业化,并提供了很多商业模式,但古川似乎不感兴趣。他说自己始终忘不了那个头顶风霜上学的“冰花男孩”,正是这则“冰花男孩”的新闻触动了这个朴实的老人,让古川决定要帮助中国偏远山村成千上万农村留守儿童。
我们跟着古川从大棚回到了他住的地方,那是崔勇自家开办的服装加工厂的平房宿舍,2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饭桌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大幅中国地图。
吃饭的时候,古川会时不时抬头看看地图。在地图的最右侧东京和大阪的地名之间,有一个小红点,那是古川的家乡日本爱知县。地图里家乡的地名没有标出,但古川一下就能找到。
可他看得最多的不是家乡,而是地图的左侧——中国的中西部地区,他知道那里是中国经济相对落后的地方,他正思考着下一站的目的地。“我已经65岁了,我要抓紧时间。”
在含饴弄孙的年纪离开舒适的家乡,只身前往异国,古川说来中国前他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来南京以后他确实瘦了很多,年轻时候无法穿上的限量版牛仔裤如今又可以穿在身上。“在这里生活规律,也经常锻炼身体,这样才有机会帮助更多中国人,将草莓的技术传到更远更穷的地方。”古川告诉我们,“我想和中国人一起分享快乐,甚至是悲伤,并通过草莓传递两国之间最大的善意。”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范杰逊 黄欢/文 陆威/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