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来自江西的兄弟组合“华农兄弟”拍摄的竹鼠视频走红网络，人们因为他们的视频爱上了这种萌萌的小动物，一时间掀起“竹鼠热”。

2020年2月24日，全国人大通过了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的决定，竹鼠等“三有”陆生野生动物（即“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也包括在内。但决定也开了一个口子，列入畜禽遗传资源目录的动物，属于家畜家禽，适用《畜牧法》规定。

2020年4月8日，农业农村部发布《国家畜禽遗传资源目录（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目录》），特种禽畜有梅花鹿、马鹿、驯鹿、羊驼、珍珠鸡、雉鸡、鹧鸪、绿头鸭、鸵鸟、水貂（非食用）、银狐（非食用）、蓝狐（非食用）、貉（非食用）共13种。列入《目录》的动物，可用于食用等商业利用，但这份名单上没有竹鼠。

多渠道数据显示，目前全国竹鼠数量达到5000-6000万只，产值约100-200亿元，从业人数20-30万人，为近一百万人提供经济来源。

一、从“特色扶贫产业”到“因鼠返贫”

竹鼠是中国南方珍贵的特种野生动物之一，主要以竹子为食。为满足市场需求，在20世纪80年代末，我国就开始了人工驯养繁殖实践，到20世纪90年代初，人工养殖竹鼠基本取得了成功。我国南方地区自然禀赋优越，适合竹子、甘蔗等竹鼠饲料生长，且竹鼠养殖具有成本低、收益高的特点，因此竹鼠养殖成为广西、湖南、贵州等地的特色扶贫产业。

2016年，刘成在广西武宣县牵头成立的竹鼠养殖合作社最初只有13人，其中有8人是贫困户。他在2017年开始扩大养殖规模，又带动了16户贫困户养殖竹鼠。刘成主要为他们传授技术，他们可以选择在家养殖或者来车间工作。

广西桂林市恭城县被誉为“中国竹鼠之乡”，2014年8月，“恭城竹鼠”获得国家级农产品地理标志认证。2018年广西扶贫开发办公室等九家厅级单位联合下发通知，明确把竹鼠养殖列为特色产业发展。根据刘成介绍，除了竹鼠肉可作食用，竹鼠的皮毛、牙齿也可制成高档皮革、毛笔或是护肤品，具有极高的商业价值，而相比于其他物种，竹鼠吃食绿色，也更加环保。

2019年对于刘成而言是充满期待和成就感的一年，不仅因为三年来辛勤培育的竹鼠即将出栏，也是因为当地扶贫办的大力支持，组织刘成及合作社骨干成员去广西大学学习。当地领导来视察扶贫绩效时，非常肯定刘成他们的扶贫成绩。

“三年入行，五年懂行，十年成王”，这是竹鼠养殖户们公认的一句话。然而对于经历了三年前期投入，即将看到回报的竹鼠养殖户们来说，庚子年初的疫情无疑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由于养殖的竹鼠无法销售，养殖户们只能在竹鼠的喂料上缩减成本，一个多月下来合作社已经有1600多只竹鼠饿死，亏损几十万元。此外，他们还背负着46万元贷款。刘成想到社里有很多因病致贫、行动不便的贫困户，除了养殖竹鼠外，从事其他工作对他们来说几乎不可能，不禁感慨万千。说起自己家里也有三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和有病在身行动不便的父母时，这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也哽咽了起来。

这个鼠年，对于这些养鼠的人来说注定是艰苦的一年。

二、从广东打工仔到“重庆竹鼠大王”

刘勇是重庆市铜梁区骏豪竹鼠养殖股份合作社社长，被誉为“重庆竹鼠大王”。经过十年发展，他的合作社覆盖了南方多个省市，单在重庆地区，已有一百位多农户参与，基地养殖和农户散养的竹鼠加起来有三万只。

竹鼠养殖远非外界认为的那么简单，这是一个对技术要求很高的领域，最初都要经历一番艰辛。人民网对刘勇的事迹曾做出过报道，2010年，在广东韶关打工的刘勇首次接触到竹鼠，得知其在沿海地区价格高达80元/公斤还供不应求时，他放弃了年收入15万元的汽车维修工作，准备回乡养竹鼠。2011年，经过一年的养殖技术学习，刘勇回到老家铜梁投资80多万元，流转30多亩土地建起了养殖场，并从广西恭城引入种鼠200多对，然而不久，竹鼠们开始掉牙齿或拉稀，看着投入20余万元买来的种鼠一只只死掉，他欲哭无泪。他请来畜牧专家会诊，得出的结果是“水土不服”。随后，刘勇准备模拟野生环境养殖。

2013年，他将养殖场扩大至70亩，将一个小山坡圈了起来，又种上大面积的速生竹和皇竹草。还改造了圈舍，进行“敞开式固定饲喂+模拟野生环境放养”；在饲料方面，更多地补充竹子、皇竹草等原生态材料。随着养殖环境和饲喂方式的改进，竹鼠成活率大大提高，目前已达90%以上。

图为央视网报道的刘勇模拟野生环境放养的竹鼠

经过不断的探索和实践，刘勇逐渐成为一名竹鼠养殖专家。他申报并获得了国家知识产权局颁发的13项专利，其中有9项实用新型专利，4项发明专利，还有竹鼠的检测合格报告。刘勇也因此被评选为重庆铜梁区人大代表、2016年重庆十佳农民工。他于2017年和2018年登上央视的《经济半小时》、《科技苑》和《绿色时空》节目，且曾被多家媒体报道。2018年，刘勇养殖的竹鼠参展第25届中国杨凌农业高新科技成果博览会（我国农业高新科技领域最具权威和影响力的大型综合展会，被誉为“中国农业奥林匹克盛会”），获得“后稷特别奖”。

图为刘勇合作社的竹鼠肉获得第二十五届中国杨凌农高会“后稷特别奖”

三、不建议列入白名单因缺乏检疫标准

三个月以来，刘勇看着那些和他相处了十年，曾经帮助他斩获多项荣誉和专利，为他带来过快乐和财富的小动物慢慢饿死，心里面的难受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然而，即便是竹鼠养殖专家的刘勇，最后可能也无法改变竹鼠无法进入“白名单”的现实。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保护主任赵翔认为，野生动物进入白名单，必须要满足两个要求：一是从公共安全的角度讲，必须具有检疫规程以及完整的检疫体系，或者至少对以上工作有明确的时间计划；二是从野生动物保护的角度讲，人工繁殖对于野外种群不能有负面影响。

他介绍，目前我国对于野生动物产地检疫和屠宰检疫的规程普遍不足。一个物种的检疫规程需要长期的科学研究，以及背后一整套检疫体系的建立。“对于竹鼠等养殖不过数十年的野生动物，现有的科学研究基础还是不够的。”

赵翔认为，虽然诸多竹鼠养殖户可能将遭到损失，但从公共安全的角度来讲，不赞成将缺乏检疫规程的竹鼠列入白名单。但各级政府还是应该按照决定的要求，及时给予养殖户相应的补偿。

另一方面，赵翔也表示，按照目前的科学研究，竹鼠的检疫规程和屠宰规程短期内无法出台。如果把竹鼠列入白名单，那么在鼓励养殖户继续养殖竹鼠而无法出台标准检疫规程的这段时间，养殖户可能会蒙受更大的经济损失。

刘勇清楚竹鼠缺乏检疫和屠宰规程，但从现实的角度，“我们这些农户每年都有检验报告，都是符合食品合格要求的，如果我们竹鼠的肉质和数据达不到要求的话，是拿不到杨凌农高会的奖项的”。

疫情发生后，钟南山院士曾说病毒可能来源于竹鼠，但刘勇和同行们认为，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养殖户和顾客反映因为接触或食用竹鼠感染病毒的。在病毒来源尚不明确的情况下，“我不明白为什么竹鼠要为这场疫情买单”，刘成有些闷闷不平。

四、艰难的“自救运动”

决定规定，有关地方人民政府应当支持、指导、帮助受影响的农户调整、转变生产经营活动，根据实际情况给予一定补偿。然而至今所有的竹鼠养殖户都没有收到补偿。

一场艰难的“自救运动”就此展开，养殖户们大多文化水平不高，但此时共同的危机通过大大小小的微信群将散落在各处的他们团结在了一起。

从广东、广西到湖南、湖北，近来众多竹鼠养殖户集体上访当地政府，有的甚至拉起条幅，希望政府能体察民情、及时给予特种养殖户经济补偿。但往往收效甚微，地方政府为了维稳，甚至还出动了警察。也有最后政府工作人员同养殖户们对话协商，但他们能做的也很有限。这也不难理解，疫情之下，有的地方政府甚至已将办公楼抵押，如何有足够的资金来补偿养殖户的损失？

养殖户们自救的另外一条路是呼吁将竹鼠列入白名单。公众号“三农洞察”在文章《你认为哪些特种养殖品种应该列入》中发布投票，4月9日至11日，共有391033位特种养殖户投出了63万票，竹鼠（145315票）、蛇（133673票）、林蛙（101591票）的呼声最高，该公众号编辑已将投票结果和后台800多份留言评论提交国家农业从村部与国家林业和草原局。

刘勇等上万名特种养殖户联合向农业农村部领导写了一封陈词信，信中表示，《目录》中入选的物种都是外来物种和北方物种，这对于南方人来说是极其不公平的，“我们南方的竹鼠蛇孔雀等物种多次登录央视致富经，科技苑以及生财有道等节目，声名远播，却一个没选上，因此我建议目录划分南北目录，各自由相关的区域专家考察调研评估审定”。

“南方特种养殖项目以竹鼠为冠，目前所知，竹鼠驯养历史最少有35年，其发展历史无传染病例同时也没有跟人有交叉感染的疾病。它以竹子甘蔗皇竹草为主，吃食绿色，环保无污染，可操作性强，几乎人人可接触可触摸，是深受广大南方养殖户所喜爱的项目，同时也是各地扶贫力推的节能环保绿色项目……保留竹鼠对于社会来说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五、未来何去何从

2019年猪瘟期间，许多养殖户的猪被无害化处理，亏损巨大，而刘成不知道现在顶住亏损的压力继续养活这些竹鼠还值不值得，是否又会重蹈猪瘟的覆辙。刘成的担心在其他养殖户那里变成了现实，4月16日，广东东源3000多只竹鼠被“无害化处理”，5位养殖户共计损失近百万元。

虽然国家和地方政府都鼓励养殖户转型，但是转型之路困难重重。一方面，由于不同的养殖品种在养殖技术方面差异巨大，入行需要几年的时间，同时需要前期几十万的投入；另一方面，把好不容易掌握的技术、开拓的市场，全部放弃掉，重头再来，也是对创业激情的消耗，刘成在给当地镇政府的陈词信中说。

数十万特种养殖户未来何去何从？他们大多希望保留下来这份传承数十年的产业、为特种养殖业摆脱罪名；也有的人只期望政府能在持续三个月的亏损和投资打水漂后，给予这些收入本就不高的农户足够偿清一定债务的补偿；或许有的人只是像刘成一样，不愿意丢下自己的孩子和父母，只是希望有一个稳定的生活和一个完整而温暖的家。

竹鼠养殖户们无一不巴望着有明确的政策出台，“每拖一天，流的都是特养户的血”，刘成说。

尽管将竹鼠列入白名单面临着重重困难，但刘勇说，他会坚持到最后。

文字：杨天宇

图片来源于网络与受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