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胶东半岛(山东东部的沿海地区)素来有春节前蒸面食的习俗,在这辞旧迎新之际,家家发面、蒸面食取“发”“挣”吉祥之意。一锅热气腾腾的、一个个具有象形图案的“年年有鱼”“寿桃献瑞”“如意吉祥”的大饽饽,寄托了胶东人民对物质富足、精神富有的美好追求。
但现在条件好了,满街都有卖的,许多家庭就不用亲自做了。这不昨天朋友给送来了两箱饭店加工的面食,品种繁多,有大枣粘在外皮上的枣饽饽、有大黄米馅的、有豇豆馅的、有红糖馅的。样式也多:有圆形的、有饺子状的、有三角形的、有桃子有鱼有莲子有如意形状的,这后四样都是用那种木头刻制的模具完成的。其中还有一大袋是以生肖形状蒸制的十二个小动物,个个生灵活现的样子。我急忙联系快递小哥将一箱邮寄给远在南方的亲戚,以解思乡之情;另一箱放到北窗外露天地的凉台上,一直能吃到正月里。
现在的孩子对面食没什么兴趣,还是我们这代人对春节的面食感情很深。每逢春节,我尤其怀念六、七十年代在海岛时,那些渔家人做的大饽饽啊。
那时,当地以打鱼为主,粮食作物种植的很少,基本口粮都是当地的粮管所按人均数量每月供给制分配。每月每人二十几斤的供量基本上以面粉为主,面粉也都是上年度的陈粮,国家粮库的粮食都是每年进新粮换出陈粮,名曰“战备粮”。小时候我家的面粉都是用来包饺子、做包子的,爸妈是沈阳人,喜欢吃大米,不常蒸馒头。每月到粮管所买粮的时候,妈妈总喜欢要粗粮,因为大米是归类到粗粮里的。但那时候每人每月只有5斤的粗粮,大米成了稀罕物,粮管所也无法协调。好在部队里有家庭条件好的,余下的粗粮就换给了我家,解决了我家子女多粮食不够吃和爸妈的饮食偏好。
每月到粮库去买一次粮,我陪妈妈去的次数最多,因为哥哥姐姐都大我很多,早早都参军和参加工作离开了家。同学海波的妈妈在粮管所工作,每次去都看见阿姨穿的工作服、带的帽子上面都是白花花的粉末。阿姨卖粮时都是把称好的面粉从一个铁皮围成的上面大、下面小的模具里,倒进我们自带的面袋里,“砰”的一声,粉末飞扬,我们的眼睛会不由自主眯缝起来。现在每到圣诞节,看到大白胡子的圣诞老人都会先想到过去卖粮人的满脸面屑。
我出生在海岛,从小喜欢吃面食,当妈妈不做馒头的时候,我都是表现积极的去部队食堂买馒头,宁肯排长队也要吃上这顿馒头。每到“八一”建军节时,买回的馒头都会比平时买的颜色白很多,听大人们说是“八五粉”,就百思不得其解:“八一怎么不吃八一粉,还八五粉?”直到长大后才知道,“八五粉”是小麦粉磨过程中,面粉提取的精度,越白的面粉就越精,后有叫“精粉”的就是这个道理。
春节前当地老百姓用面粉蒸饽饽(较大个的馒头)是腊月里忙年的重头戏。发好了面要让家里的男人来揉这个面,男人劲大,揉的面越硬越好,这样蒸出来的饽饽才密实没有蜂窝眼,筋道好吃。那时每家每户的子女都多,一般都用八印或是十印的大铁锅,十印的锅内直径是八十公分,在里面放上十个左右的生面胚,面胚个越大,越显示这家的生活好,富裕。灶底下的火也要用岛上种植最多的,带松油、劲大的松树枝子来烧,当蒸好出锅的饽饽麦香四溢时,掰下一块就着鲜鱼、虾酱或咸鱼,甭提多美味了。大饽饽出锅时趁热在最上面的中心处点上一个红点,这个大饽饽就一下子区别了日常做的馒头,有了节日喜庆的面相。待凉透后用竹篮盛好挂到高处或放到厢房的空水缸里,过年走亲戚时当礼品用或做祭祖的贡品。当用小竹篮装上一、两个大饽饽,上面用干净的龙佩(海岛方言,即毛巾)蒙上,走亲访友实属上乘。对方家如果条件好的会用蛋糕、桃酥来回礼,大部分的家庭还是用自家蒸的饽饽来回礼。几轮下来,可能最终自己家的饽饽又转了回来。我们部队家属一般没几家蒸饽饽,像我家以吃大米为主的更没有这个节目了,但我们会收到房东家送来的大饽饽。有一年春节前的一个晚上,我在睡梦中被妈妈推醒,原来妈妈到房东家去帮忙拉风匣,烧火蒸饽饽了,夜深回来时带了一个刚出锅的大饽饽,还热乎着呢。闻着香喷喷的大饽饽,我终究是没忍住大馋虫,坐在被窝里睡眼惺忪的啃了起来。至今,每每想起那个夜晚,我都心里暖洋洋的,麦的香味仿佛还留存在唇齿间。
部队食堂偶尔也会调剂食谱,那种用白面粉制做的、用油炸过的“小果”,也是我们大院孩子们的至爱。小果是用面皮切成菱形,当油炸过后每个中间会有一个凸出的空间,我们小孩子有时就叫它“气鼓”。每当捧个饭盆排队买回家,路上就被那金灿灿、香喷喷的“气鼓”给馋的不轻,头低的很深,在“气鼓”上抽动鼻翼使劲闻闻,但从不敢动口“先尝为快”,因为被爸妈教育过,都很听话。由于食堂做“小果”的次数少,偶尔做一次时本来家里这天不用买饭的,但听说食堂卖这个,我就会急急忙忙从大人手里接过饭盆和饭票往食堂奔,去的早了就能买到,去晚了就空手而回了。吃完小果,盆里剩下的渣渣也会倒在稀饭上面,搅合一下,吃下去,口齿生津,香死了。
当地老百姓除了在春节用面粉蒸制这些饽饽之类的面食,在每年农历的七月七、八月十五也会用面粉做出“巧果”“月饼”之类具有特色的民俗风味面食。家家户户都有几个用木头刻制的用来制作巧果和月饼的模具,逢节使用,频率不高,有时邻居们也会相互借用。我家这些年搬家多次,唯一没有遗失的就是这些模具,非常珍贵。记得我三姐前些年要到澳洲去看孙女,想带几个模具过去,我就是不舍得把家里的给她两个,愣是跑遍了本地的几个市场找寻,最后还是在国庆节期间逛南山公园时,才发现一个农村老哥摆地摊在卖这些玩意,每个20到50元的价格不等,于是就给三姐买了几个。三姐也不负众望,漂洋过海到澳洲后给儿孙们展露制作胶东面食的手艺,使我们灿烂无比的中国民俗之槐宝在外国的大地上得以发扬光大。去年七夕节期间,我一个早当上奶奶的好姊妹,跟我借模具要给孙女卡巧果,制作期间她发来微信照片给我看,小孙女也扎着围裙,乖巧伶俐的在她身边帮忙,这个姐姐告诉我:“小孙女平时可调皮了,一点也不好带,可是我卡巧果时,她在边上也动手做,玩的可好了。真想天天干这件事,让她能老老实实的待一会儿。”瞧,这也是我们胶东人做面食的好处啊---带孩子不累。其实我们小时候也想玩这些模具的,可是粮食那么金贵,家长才不舍得让我们参与呢。
再说说八月十五的月饼,回到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海岛上老百姓家里做月饼,要上哪去买那些青、红丝、核桃仁、芝麻啊,有的家发明了用炒熟的面粉伴上白糖当做馅子。这就和我们当地的“油炸花生米”的歇后语——自个炒自个(花生油炒花生米)一样,是自己包自己啊。我和妈妈在房东家就吃过这个“自己包自己”的所谓月饼,一咬里面的馅就往外掉渣渣,真没什么吃头,但那个年代能吃上这个就不错了。
话说我三姐每年从澳洲回来看爸妈时,不舍得儿孙们在外吃汉堡之类的洋快餐,于是她买面、发面、擀皮,提前一个周时间给儿子家做了八、九样面食,有饺子、馄饨、葱油饼、馒头、花卷、馅饼、糖包、发糕、炸麻花等,放了半个冰柜,说足够他们吃上半年的时间了。待儿孙们吃完这一冰柜,又到了她再次启程的时候了。做这些品种繁多的面食手艺现在也只有像三姐和我们这帮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才会具备。
想想自己还真是很幸运,参加工作后一直都在农字口的银行转转。最早在农行时,在基层营业所工作,有幸与老农民达成一片。在麦收和秋收季节,走村访户,发放农业农户贷款,有时要参加助农劳动,割过麦子,收过玉米,真真体验了“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还为粮管所做金融服务业务,上门对账、核对库存。后来到农发行以后,看到的都是成千上亿资金扶持的项目,到那些大的国家粮食储备部门,登上高高的梯子,俯首皆是“天下粮仓”。当那传送机把农民收获的麦子传送到高大整洁的粮仓里,心里洋溢着那种国富民强无言意表的幸福感。
以面食为主食,世世代代的胶东人把它传承了下来。有因出果,胶东人普遍长的人高马大,小伙子健硕,小闺女高挑。但现如今,说吃面食长脂肪,不利于健康,一些爱美之人就躲避拒之。但俺可是吃着胶东的面食长大的,一顿不吃也不行。特别是外出赴宴,当酒过三巡后,主人还在礼节性的问问:“来盘饺子?”“一人一碗面条吧?”我总会爽快地说:“好啊!好啊!”呵呵,这真是名副其实的“无面不欢”型啊。
就在此文编写之际,大钦岛上的同学发来了第一锅饽饽出锅的小视频,又来勾引我的馋虫了!延杰和宏岩俩口都是我的同学,他俩平时不住岛里,在烟台帮着带孙子,但春节必须回岛上,乡土乡情是他们永远也割舍不掉的亲情。他们回岛后,会按渔家的传统习惯,忙这个年。该扫灰时扫灰、该炸化鱼时炸化鱼,今天又开始蒸大饽饽,想把个春节过得既有仪式感又有喜庆感。他们勤劳淳朴,辛苦忙年,让祖祖辈辈的年俗得以传承下来,让我们这些从小在海岛和他们一块长大、长大后随父母到全国各地居住的、部队家属的孩子们好生羡慕和感怀,我们已经回不去祖辈的家乡了,我们随参军的父亲四海为家了。
只见小视频里延杰请来了本家大嫂盘腿坐在炕头的面案旁边,宏岩站在炕边用小型压面机,把已经发酵开的面胚从压面机里走几遍,再交给大嫂,大嫂用两只灵巧且有力的手,在面案上不停地揉啊揉,把一个个面胚揉的表皮光滑没有褶皱时,下面垫上玉米皮儿,依次放入厨房的大锅灶上。火头军是延杰,他准备好树柴,待锅里的面胚醒发十多分钟后,点火、拉开电闸,鼓风机吹动着灶膛里的火焰,岛上特有的松树、槐树枝条,有油性,越吹越旺性,硬硬的火苗承担着蒸熟大饽饽的重任。半个小时后,一大锅上下两层的大饽饽蒸熟了,停火再捂半个小时,大饽饽才完美亮相。宏岩趁热给大饽饽点上小红印儿,饽饽白白的面庞上顿时有了喜庆的面相。它们只待到楼上的八仙桌上,静静等待几日,就会迎来延杰和洪岩的儿子全家,那时,过大年的帷幕就该徐徐拉开啦。
说起岛里同学,又想起了2018年8月15日在大钦岛海域,一艘客货两用船只在靠泊码头时,受突风影响,被大风推进养殖区域,船舶推进器被海带架子缠住失去动力,一时间停航动弹不了。那是上午九点多钟出现的险情,随后海上救助工作开始了。因风大浪急,水下和海面的清障作业进展缓慢,船上284名船员和旅客的生命危在旦夕。到了晚上,岛上所有商店的物品已经全部搬空,船上旅客“饿、饿、饿。。。。。。”喊声一片。俗话说得好:“肚中有粮,遇事不慌。”这肚里没粮,再加上夜晚在茫茫的海上、在有险情飘浮的船只上,人们都看过“泰坦尼克号”的悲剧,恐惧的心情可想而知。同学唐金红的丈夫、南村党支部书记肖本仁大哥正和乡党委一帮人马在救助现场,他正忙着动员自己的亲侄子冒着生命危险,穿潜水衣下海清障。当得知旅客吃不饱饭,快安抚不住,将会出现更大的险情时,就回家动员妻子金红和村里几家妇女,连夜蒸白面饽饽。按一人一个计算下来,肖书记让她们赶快蒸400个。金红自报奋勇领下任务,要蒸200个,余下几家承担那200个的重任。金红平时干活就手脚麻利,这会儿更使出了浑身数解,用家里一个烧柴草的灶台、一个液化气灶,同时蒸发面馒头。那边烧着火,这边发着面;这边揉着面,那边烧上水。大干了一个通宵,双眼熬的通红,连蒸了200多个饽饽。期间肖书记安排村民,不时到这几家挨家收蒸好的饽饽,再趁热送到船上游客手中。救助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旅客们吃饱了,喝足了,安心在船上休息等候天亮。天亮后轮船终于恢复动力后驶入航道,并在专业救助船的护航下,安全抵达长岛港。
海岛人民没有震天动地的壮举,但他们心地善良、齐心协力,想旅客之安危,帮旅客之困难,用几百个饽饽温暖了受难群众的心,成就了渤海湾上“海难不可怕、岛民齐相救。”的一段载入史册的佳话。海岛的饽饽不仅是香喷喷的,更是救难的神器,它功不可没啊!
写完文章,翻找大饽饽照片时,今天《烟台晚报》上一则照片和信息吸引了我,《100盒蓝白饽饽送给福利中心老人》,讲的是烟台著名面食制作企业——蓝白餐饮有限公司在春节来临之际献爱心的一篇报道。胶东大饽饽不仅是香喷喷的,更是送爱心的小天使,个个有情有意。
作者简介:马素平 ,女,长岛出生,军人家庭长大,从事金融工作39年。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烟台市芝罘散文协会理事、金石友谊读书会常务理事, 山东创作中心资深创作员、齐鲁晚报主办的“壹点号”‘海岛寻梦’专栏作家。
几十年来坚持业余文学创作,以散文为主,有数十篇作品在有关报刊、网络上发表。其中有多篇文章在有关省级以上单位、媒体的征文活动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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