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我高中毕业后，复读家里没钱，打工又没门路，干农活又心不甘情不愿。

于是我在家里天天闲着，闲成家人与自己都不满意的咸鱼。

某一天，意外看到一张旧报纸，上面有则这样的信息：

“当下农村什么事情最赚钱，种植西洋参！！投资二百元种子，收获五千元利润，一本万利，快速成为万元户不是梦……”

后面还有连串有名有姓的成为万元户的实例。

90年代的广告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铺天盖地，加之我所在乡村信息闭塞，只有村支书家才有份落后一个多月的报纸。

我没半点怀疑，当时就相信了，而且还欣喜若狂。

自己天天想着探索一条种养殖业致富的路子，想着找一个本小利大的快速致富窍门，现在不是有了吗？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我急匆匆回家，拿着报纸挥舞着，兴奋地向母亲推介这事情的美好前景。

虽然我说得情真意切，天花乱坠，可母亲总凭着她半辈子的老经验，认为如果真有这么好的事，哪里能落到普通人的头上呢。

不过，儿子好不容易想做点事，她也不好泼我的冷水，只是委婉提出家里拿不出这笔钱。

这倒也是实话，200元，当时在家里的确是一笔巨款。就算是有，也舍不得轻易拿出来冒险。

后来，父亲一锤定音，报纸上都这么说，多少有些靠谱，就表态同意让我去试试。

第二天，父母亲东拼西凑弄齐200元，我拿这钱就到邮局寄过去了。

种子没到之前，我从母亲那争取了家里一块最好的土地。土地上已有的蔬菜被我逼着母亲含泪铲除。

随后我在这块地里连续工作两天，除草，松土，垄沟，施底肥，每一件事都力求完美、极致。

十天后，种子被寄来了。

我拿着那薄薄的一张说明书，精心研究，反复算计，直至自己认为不会出半点差错后，才决定正式播种。

全村的人也都被我这事给惊动了。播种那天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村里有闲的男女老少都围到地里来看新奇。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吵嚷，严重影响我的心情和工作开展。

不过，考虑到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开不了这个口赶他们。

不过，我估摸着，他们是这个心态，万一我上当受骗，那就是看笑话；若真的成功，那也是现学经验。反正他们是一点不会亏的。

母亲和村里几个老农要帮我一起干，我没有同意。

他们又没看说明书，没领会精神，能干得了吗？

再说，这又不是种庄稼，他们粗手粗脚的，万一把这宝贵的种子弄坏了怎么办呢？

整个播种过程全部都是我亲自操办，不容任何人插手，足足忙活了一天。

晚上月亮上来的时候，我又跑到地里，费心思考是否有什么遗漏或做得不妥之处。

接下来的日子，我持续陷入兴奋之中，睡梦里多次看到万元户在向我遥遥招手。

我几乎每天都要往地里跑，殷勤地问西洋参种子，你饿了吗？渴了吗？热不热？闷不闷？饿了施肥，渴了浇水，热了扇风，闷了陪着说话。

这哪里是种西洋参，简直是在待侯祖宗情人啊。

大概半个月以后，种子破土发芽，嫩绿嫩绿的。

在我眼里，它们比任何动植物都要洋气、可爱，赏心悦目。

我立即搭好了阴棚，防止阳光晒坏了我的西洋宝贝。

村里来参观的络绎不绝，站在一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

我一脸不屑地想，你们评什么评，这西洋来的玩意儿，你们能懂吗？

因为来看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未来可观的收入，我开始犯疑心病了，万一有眼红毁苗子的，万一有偷苗子移植到自己土里的…

这些担心与疑虑让我经常半夜起床到地里巡视。

随着苗子越长越高，我那高兴劲呀，可别提了。

平时因好吃懒做在家里倍受打击，地位低下，现在我特有范儿，说话嗓音都高了不少，出门进门都趾高气扬的，还嫌弃家里门框安得矮了。

母亲受我的感染，也从疑神疑鬼中转变过来，喜欢上西洋宝贝了。

虽然地里的事容不上她插手，可她也像我一样每天不去转几次，心里就空落落的。

5

在万般宠爱和期待中，西洋参终不负众望，长到差不多有油菜那么高了。

一株株西洋参主干高大、笔挺，枝叶繁茂，整个地里那是一片葱茂。

村子里就从来没有什么庄稼长得有这么漂亮、茂盛、生机勃勃。

村里人都赞叹不已，果然是西洋来的宝贝，长得都不一样。

我们一家人成天都乐得合不拢嘴来。丰收有望啊，发家致富有望啊。

到了九月中旬，按说明书所言，差不多可以收获了。母亲就问我，这西洋参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问把我也问懵了，我什么时候见过西洋参这洋玩意呢？我也只知道这东西有那么贵，应该像红薯样长在根上。

母亲知道西洋参像红薯后，当即避开我偷偷去地里了。

没有多长时间，她脸色极其难看地回到家里，把手上的一株西洋参扔到我面前，气恼道，你看看，你的西洋参在哪里？

我的脸一下变得又白又红，红的是羞，在这么多人面前闹笑话了；白的是疼，几个月的万元户梦，转瞬间便破灭了，仿佛春天的花草一夜间被雪掩埋，蒙上一层死的尸布。

我气急败坏地冲到地里，一株株扯出来看，都一样，只有细须，粗一点的根都没有。没有根，那怎么长西洋参呢？

一场闹剧最后以我在地里的鬼哭狼嚎收场。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爱，凭一则小小的广告就相信一夜暴富的美事。

简简单单的说明书上，连西洋参起码的生长周期、习性、适应土壤等等都没说清，就急着去播种，还那么费尽心思去侍弄。

总的来说，这种闹剧、骗局发生，是贫穷与发财致富的心逼的，是信息不灵和头脑单纯害的，也可说是那个时代农村的缩影，是面朝黄士背朝天农民中年轻一代的迷茫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