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背景

以养蚂蚁致富为诱饵，原辽宁省营口市东华经贸(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汪振东非法集资、诈骗人民币29.9499亿元，11月26日，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汪振东在辽宁省营口市被执行死刑。

51岁的汪振东是辽宁省盖州市榜式堡乡人。最高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认定，2002年5月至2004年12月，汪振东以盖州市宇晨养殖场、营口东华生态养殖公司等企业的名义，在未经国家金融管理部门批准、无资金保证能力的情况下，以高额回报为诱饵，采取用后笔集资款兑付前笔集资款本金和利息的手段，诱骗蚂蚁养殖户与其所属公司签订《蚂蚁养殖购销合同》共计109161份，非法募集资金人民币29.9499亿元。

上述资金中，除偿还部分养殖户本金14.755亿元及支付高额利息7.2147亿元、东华集团下属企业占用1.9959亿元外，其余款项均被汪振东以广告宣传、企业庆典、公益赞助、偿还个人贷款、借给个人或单位使用等各种形式支出。案发前，尚有7.9802亿元无法返还。汪振东的行为已构成集资诈骗罪，诈骗数额特别巨大，并造成特别巨大经济损失，还导致1人自杀身亡，犯罪情节特别恶劣。

汪振东非法集资诈骗案，是近期辽宁省发生的3起在全国都有一定影响的集资诈骗特大案件之一。这起案件，因其涉及的犯罪人员多，被害人呈群体性等特点，引起广泛关注。

一群自己不会忽悠的蚂蚁，怎么成就了汪振东特大集资诈骗案呢?记者带着疑问，走近了这个“谜团”，虽然记者在采访过程中遭遇了被劫、拒绝与冷遇，却也从这次颇有刺激的采访中，了解到与本案有关的一些被严密封锁的内情。

一、数亿宣传费支出不眨眼

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汪振东参军复员后，来到家乡邮局下属的电话线厂工作。不久，企业改制，汪振东在这个厂主事。后来，汪振东还搞过房地产、喂过鹿、养过熊、买过飞机。

一位曾经在盖州挂职锻炼的干部向记者介绍，汪振东挺能折腾，但做什么赔什么，可是他能“忽悠”，也特别会“忽悠”。这位在盖州挂职锻炼的干部曾经对盖州的主要领导说过，汪振东做不了什么大事，还郑重告诫:“远离汪振东。”唯独当地银行不知怎么被他“忽悠”住了，不断贷款给他。

记者通过深入采访了解到，汪振东非法集资诈骗近30亿元人民币，被他诱惑与蒙骗的绝大部分是中老年下岗职工和生活困难的小城镇居民，汪振东的犯罪行为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经济损失和精神痛苦。有报道认为，汪振东和他的东华集团之所以“声名大噪”，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汪振东善于“烧钱造势”。

据了解，包装企业形象，在报纸、电视台发布广告，用大量“软新闻”宣传，通过庆典、赞助活动等方式，为获取与领导、明星合影的机会，汪振东花钱如流水，数亿元广告费、企业形象宣传费等支出，眼睛都不眨。汪振东还通过花钱搞关系，弄到“辽宁省民营企业协会副会长”、“省特种养殖学会副会长”等多个头衔。

2004年，汪振东为当地电视台春节晚会投巨资冠名，还冠名赞助了沈阳一男子篮球队参加联赛。2004年下半年，汪振东集资的资金链出现裂痕，汪振东又通过铺天盖地的舆论宣传，引诱迷惑更多的人把钱砸进来。辽宁某主流媒体为汪振东和他的东华集团做了几个整版的形象宣传;2004年9月18日，汪振东又搞了声势浩大的“集团庆典”，领导出席、明星表演，在当地引起巨大反响。

汪振东斥巨资下工夫搞关系还是有“回报”的: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介绍，2007年11月到2008年11月，最高法核准汪振东死刑案期间，不断有人在为汪振东说情。在营口，有因蚂蚁养殖得到实惠的户主合伙为汪振东鸣冤叫屈，还有来自其他地方的求情之声不绝于耳，直到汪振东死刑执行前一刻。

二、“不信报纸广播还信什么”

汪振东利用蚂蚁养殖，实施非法集资诈骗犯罪果真那么简单吗?

今年夏季，有消息在汪振东蚂蚁养殖户、也就是汪振东集资诈骗案的被害人中间流传:“要退钱了!”

“十一”国庆节那天，营口市鲅鱼圈经济开发区熊岳镇老城区的下岗职工老关突然接到街道办事处的一个电话:“赶快拿着你的蚂蚁养殖合同和身份证，到办事处来办理退款手续!”没等老关醒过腔来，电话就撂了。

今年53岁的老关，上个世纪70年代技校毕业之后，先后在几个国营企业担任保卫干部。企业先后倒闭，老关带着严重的糖尿病下岗了。

记者坐在老关低矮寒冷阴暗的平房里，听着老关辛酸的叙说:

“您来了解养殖蚂蚁上当的事儿?记者同志，可见到亲人了!我们下岗职工可上大当了!可跟谁说去啊?哎，汪振东现在怎么样了?”

“今天是12月4日，汪振东11月26日在营口被执行死刑了。”记者告诉老关。

“是吗?不知道。我们这儿的报纸广播电视现在都不像当初汪振东‘火’的时候，一刻不停地说他;现在可好，汪振东被执行死刑了，报纸广播电视现在也都没声了，这下可真是一了百了了。可遂了那些得到实惠的人的愿了!”

“蚂蚁养殖这个事儿还是先得说说汪振东。我见过汪振东，还和他对过话。您问我怎么认识的汪振东?就是从报纸、电视上认识的!”

“我哪里知道他汪振东是什么人?我五十来岁了，从小听政府的话长大，报纸广播电视里说:‘下岗工人，给你带来福音!快来养殖蚂蚁，每个月都可以给你带来工资收入!’这不就是政府的声音吗?那年省台春节晚会汪振东的东华集团赞助，汪振东那秃脑袋瓜子来回在镜头里晃，晃得人脑瓜仁儿都疼!后来都晃悠到中央台的春节晚会上去了，听说在中央台春节晚会上晃悠一把、露一小脸儿好几万块呢!”

“也就是那一年，2004年吧，我带着一种‘可算是有了希望’了的念头，到了汪振东设在盖州政府旁边的‘东华’大厦。毕竟我当了多年的保卫干部，想先了解一下汪振东的东华集团在大街小巷报纸广播电视铺天盖地宣传的‘蚂蚁养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华’大厦紧挨着政府，大门外，执勤的公安民警密密麻麻的，就连北京的‘金盾’工程也在大门上挂上了牌牌。一走进‘东华’大厦大堂，我的妈呀，那么大的照片!从大堂的棚顶一直拖到地下，汪振东和省里的主要领导还有北京的领导握手的彩色照片，我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鲜艳的大照片。真是‘从中央到地方’，我不信这个我还信什么啊?”

“大堂里，挤挤叉叉的都是人，左边一排桌子，上面的牌牌写着:‘签约处’，对面是银行代办处。左边签了蚂蚁养殖的合同，就到对面的银行代办处缴款。这阵势，这架势，连政府的机关都来‘保驾’，还犹豫什么?我不信这个我还信什么啊?”老关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说到这里，可能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老关低下头搓着手对记者一指墙角的佛龛说:“现在，我改信它了。”

停顿了一会儿，老关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正在这时，从后边走来一个个子不高的秃顶胖家伙。我向旁边的人一打听，有人告诉我，他就是汪振东。我是见过世面的，抬脚我就走到他面前:‘汪老板，您的这个蚂蚁养殖返款真的能兑现?’”

“汪振东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字一顿地对我说:‘5000元养殖一箱蚂蚁，2箱1万元，1年后回本儿。在这1年间，12个月分10次返还利润，每隔37天返一次，一年后，你净得1.4万元。’他看着我，停顿了一会儿，又问:‘听清楚没有，我再说一遍?有时间可以到厂里看一看。’我忙说:‘听清楚了。’记者同志，您说，这40%的年收益，您咋判断?”

老关还真把记者给问住了。

处在老关当时的那种下岗且严重的糖尿病缠身双下肢溃烂、老婆重病卧床、家庭生活所需无着的窘迫状况，汪振东的蚂蚁养殖对于老关简直就是一种“再就业”的机会，只不过确实有点天上掉馅饼的味道———40%的回报，也太离谱了。老关的三哥也曾这样提醒过他，但是，老关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把家里仅有的全部积蓄4万元交到银行代办处工作人员的手里，换回盖好“东华公司”大章的那纸合同，老关的心就都抽抽到一起了。“我凭什么相信他汪振东啊，可报纸广播电视不断地宣传，还能有什么岔子吗?”

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2005年元旦刚过，就传来汪振东没钱了的消息，“我和我们这里的蚂蚁养殖户冒着刺骨的风雪赶到盖州‘东华’大厦，正赶上汪振东手里拿着一本《中国名人录》，口吐白沫冲着满大堂的蚂蚁养殖户声嘶力竭:‘不要相信别有用心的造谣，我们现在资金周转是有一点困难，北京有朋友借几个亿出国倒腾黄金赚钱，这点小钱很快就会回来，还有高额的利润回报。你们看，这么老厚的书啊，里边介绍我汪振东和东华公司的事迹，公司几十亿的资产是绝对有保证的!’我一咂摸，自己每隔37天都收到约定的返还利润，再等几个月，本钱也该回来了，算了，别在这儿挨冻了。”

“两月后，听说汪振东被抓起来了，约定返还的利润也断了。此后就没了下文。去年听说汪振东被判刑，可这时的报纸电视广播中汪振东的消息一点都没有了，养殖户要去

营口了解判决的详情，结果都被拦住没有去成。”

“直到今年10月1日那天下午，我带着身份证、蚂蚁养殖合同来到居住地的居委会，居委会的干部和据称民政干部模样的人把我的合同收去，和我的身份证核对了一下，给了我2000元钱，很不客气地对我说:‘这是退给你的钱，你们图小便宜上当，政府出钱给你们补上，只能退补本钱的52%。你们得感谢政府!’”

“我一听蒙了，52%，政府退补，我的4万元本钱，实际上才回来不到几千元，还得感谢政府，这账我怎么算也算不明白了。”

不仅老关算不明白，就连接触过这个案件的老检察官也纳闷:“非法集资诈骗犯罪，烧钱造势导致被害人的损失，由政府出资补偿，确实于法无据。如此，就等于非法集资诈骗犯罪、烧钱造势的赃款追缴不到位，由政府来补偿;政府的钱又是哪儿来的?全体纳税人缴纳的。也就是说，由全体纳税人缴纳的钱来给非法集资诈骗犯罪、烧钱造势的行为导致的后果埋单?”

纳税人同意吗?法律允许吗?记者也感到了迷茫。

三、砸亿元庆典还是作秀

老关二哥的把兄弟勇立与合伙人小张，在汪振东的亲表弟、东华集团蚂蚁养殖熊岳总代理(以下简称“熊岳总代理”)的鼓动下，2002年把手里的洗衣店盘了出去，换成现金，成了汪振东的蚂蚁养殖户。勇立当时看中的是汪振东在合同中签下的返还利润为60%。

天上掉下的一块纯肉馅饼，砸在他们头顶。他们把返还的利润又全都投了进去，先后投了50余万元。2004年9月8日，勇立与小张还应邀参加了汪振东的东华集团的盛大庆典活动。

据2004年10月1日的《中国酒文化报》报道，“东华集团庆典活动异常红火，全国政协、工商联、工商总局与地方公安等嘉宾都来祝贺。还请来了著名主持人、中外歌星、笑星助兴。”

勇立如今的回忆，仍余兴不减:“汪振东的老家盖州市榜式堡乡离我们这儿不远，那是一个相当穷的地方。9月8号那天，坐着专程来接我们这些蚂蚁养殖户的大客车到了榜式堡乡，刚一下车，脚下踏上的竟然是软软的红地毯。不远处，排列着干干净净的起码有100多辆红色重型拖斗装卸车;旁边还有巨型大吊车，也有100多台;还有大型挖掘机等等，都是那么干净。”

记者不由自主地插了一句:“作秀。”

勇立一摆手:“随行的接待人员悄悄说:‘我们汪总在盖州有一位铁哥们儿在金都宾馆当老总，这位曹总神通广大，只要给他足够的钱，谁他都能请来。我们这次庆典，听说汪总交给曹总1个亿，让他全权操办。’我们这些从没见过大钱的土包子听得目瞪口呆。”

“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参加完庆典回到家，热乎劲儿还没消受完，10月中旬就听说汪振东的资金出了问题。10月下旬，传言越来越多，我沉不住

气了，到盖州找到汪振东。当时我们一共三个蚂蚁养殖户一起见到了汪振东，其中一位营口的蚂蚁养殖户投入100余万元。”

“我开口就问汪振东:‘听说你的资金有问题了?’”

汪振东不避讳:“资金周转不灵。”“我问:‘能不能把本钱还给我?’”汪振东答:“稍微等等，没有问题。”记者紧盯了一句:“结果呢?”

“后来合同被汪振东的那位亲表弟、熊岳总代理拿走了，说是给我们要钱，结果钱没要回来，合同原件也被拿走了，好在我留了复印件。今年10月1日，在居委会领到几千元，落了一个‘图小便宜’上当，就把我们打发了。”

这位“熊岳总代理”在汪振东红火时期十分活跃，据了解，在蚂蚁养殖户中不少人的手里都有这位“熊岳总代理”留下的既严密且规范的“欠据”，少则几千元多则几万元、十几万元不等。这样的“欠据”均为这位“熊岳总代理”的亲笔手写，而且书写“欠据”的内容都与蚂蚁有关。

记者还从一位小企业的老板那里了解到，今年秋季的一天，这位老板拿着“熊岳总代理”亲笔手写的“欠款10万元”的“欠据”和诉状到管辖地营口市鲅鱼圈经济开发区法院申请立案，立案庭的法官回到后面办公室很久，出来很客气地回答:“您的诉状不能接受，不能立案。”

老板问:“为什么?我的诉状哪儿不符合法律规定?”

法官仍然很客气:“您的诉状内容所涉‘欠据’有‘蚂蚁’字样，所以不能立案。这是有关部门领导定的。”

听说是领导定的，这位小老板也就没有继续为难这位法官，他接着追问:“那能不能请您把我的申请立案不被受理的理由写下来，我的合法权益还有一个时效性问题。”

法官微笑着悄声拒绝了，留下了一句:“等我的电话吧。”

法官电话始终未来。

记者不明白，诉状中提供的“欠据”因有“蚂蚁”字样不能立案的法律依据在哪里?记者更担心，熊岳打给蚂蚁养殖户的“欠据”将面临变成“白条”的危险，本能够依法解决的巨额经济纠纷，不知能否给出一个更稳妥的处理方案?

据了解，那位“熊岳总代理”在汪振

东被查处期间也被举报，司法机关对他依法审查。后来，举报他的被害人还有其他蚂蚁养殖户最近发现，那位“熊岳总代理”又出现在街头，照常上舞厅下馆子。又一个谜，一个让受害人群体无法释怀的谜。

四、面对现实是唯一选择

汪振东非法集资诈骗犯罪案，有一种声音是指责被害人的———图小便宜上当受骗，记者认为，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存在决定意识，当您处在汪振东非法集资诈骗案被害人的社会地位与生活窘迫处境，面对铺天盖地的报纸广播电视宣传您会怎样选择?

汪振东烧钱造势，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向舆论砸钱。摆在记者面前部分宣传鼓吹汪振东的报纸杂志等还有专门刊物，哪一块版面是客观的报道?

那位小企业的老板今年50多岁，他明白无误地告诉记者:“2004年4月10日，中央一主要大报头版头条大字标题:‘上海汹涌澎湃东华激浪在前’，大块文章鼓吹汪振东，‘喉舌’发话，谁不信，谁不响应啊!”

一个土包子怎么能聚敛到那么多资金?答案并不难找，他可以得到银行的大量贷款，他可以烧钱造势，有人就围着他转。

“开始查处汪振东，最先得到信息的人，也最先得到退款，”这在被害人中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得到退款的比例，大部分普通被害者退款为本金的52%，而有的被害者(还是最先得到信息的那些人)的退款，仅仅扣除本金几十元，有同一家族中得到退款就出现过不一样的。

“枪毙汪振东，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非法集资，老百姓是主要被害者，政府拿钱出面退款补偿，老百姓心里其实并不痛快。汪振东‘火’的时候，大张旗鼓;现在处理后事低调，老百姓如今只想知道，有没有负责的领导站出来说一句道歉的话?”

老百姓的话不为过。记者以为，目前解决群体性受害事件最有效的方式还是以公开坦诚为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