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不含蚯蚓图片,可放心阅读】

前几天回答中央一号文件里提到的严打电蚯蚓问题,简单介绍了下国内蚯蚓养殖的现状,趁着 @工作马 邀请,再来拓展一下这个话题。

简单直接的说,蚯蚓当然可以人工养殖。单纯为了实现养得活的目标,蚯蚓人工养殖的技术难度基本等于0。

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有一门课程叫做【自然】,现在应该是改成【科学】了,里边就有过种植盆栽要在各层铺垫不同的土壤和砾石,也最好在花盆里养殖几条蚯蚓的内容。我的自然课老师还要求我们亲自实践一下,但鄙人从小就害怕蚯蚓、蠕虫一类的东西(这也是我在这两个回答里,都没有放任何蚯蚓图片的原因……),所以只在家里花盆放了一小牙签粗细的小蚯蚓进去,花盆也摆放在阳台最角落不敢去料理它,隔了一年多,盆栽都死掉了,老爹替我收拾花盆时才发现里边已经衍生出一个蚯蚓小家族,大大小小足有十几条。在花盆这样一个封闭的小环境里,又几乎没有专门的养料供应,一条蚯蚓都可以顺利成活并繁殖下去,足可见蚯蚓是多么好养活的物种了。

但是能不能养,好不好养,只是决定一个物种是否会被养殖的条件之一,更决定性的因素其实是“为什么要养”,也就是养这个物种能产生什么价值,又会产生什么利益。

蚯蚓当然有很多价值,它对土壤的改良、用做牲畜饲料、药用的价值都早就被全球普遍认识——没错,把蚯蚓开发出药用功能的不止我们的中医药自己,中世纪欧洲就有用蚯蚓干治疗胆结石、蚯蚓粉末治疗脱发的做法,古代阿拉伯也有蚯蚓治痔疮的医方。

但蚯蚓资源本来就比较丰富,全球各地都有自己的蚯蚓物种分布,它甚至是地球上生物量最大的物种之一,在全球绝大多数地区,挖开土壤都能找到蚯蚓分布,而适人口最密集也最有能力开发蚯蚓资源的温带地区,也恰恰是蚯蚓资源量最多的地方。所以纵使蚯蚓有这么多功能,但仅靠野外资源也大概能满足了,这就让它失去了被大规模养殖的必要。小规模的人工养殖虽然一直都有,但也和我养在花盆里没啥区别——野外抓点蚯蚓,放到自己的菜地里去。

真正进行大规模蚯蚓养殖,还需要找到新的动力,这个动力直到上世纪中后期才出现。随着全球城市化和农业大发展,固态垃圾快速增长的问题日益严重。当时已经普遍使用的直接填埋、焚烧或者堆肥法都存在各种不足,于是美国和新西兰的研究者最先开始把生物处理垃圾作为新的研究方向,蚯蚓也和其他许多昆虫、微生物一起被作为备选方案进行尝试,结果蚯蚓表现的格外凸出——理想的生物堆肥物种必须能在恶劣的堆肥环境下承受着发酵产生的高温和缺氧环境进行工作,蚯蚓可以通过皮肤呼吸的特性恰好很合适;用于堆肥的物种最好还有很强的繁殖能力,以便让整个堆肥效率越来越高,蚯蚓的繁殖效率恰好极高;堆肥的生物最好不仅能处理掉这些垃圾,还能把这些垃圾转化为可用的新商品,产生新的价值,蚯蚓又完美符合这一点,它处理垃圾后产生的蚯蚓粪便是理想的肥料,大量繁殖的蚯蚓本身又可以作为饲料使用。

于是大规模的蚯蚓养殖开始了,但既然养殖蚯蚓的目的是为了处理垃圾,被大规模养殖的蚯蚓种也一定是朝着这个目的去筛选的,结果培养的大多是采食能力强、繁殖能力强、耐热的一些表层种蚯蚓,尤其是本身就喜欢在腐热环境下生活繁殖率又极高的爱胜属蚯蚓,此后几十年的养殖蚯蚓选育过程中,培育出的良种比如赤子爱胜蚓和它的杂交改良种太平一号、太平二号、北星二号,都符合这些特征。

这些蚯蚓良种很好的体现了价值,在欧美进行了普遍的试验性养殖后,1991年法国建设了第一座完全利用蚯蚓处理垃圾的处理厂,2000年悉尼奥运会奥运村的所有生活垃圾也全部由蚯蚓处理干净,美国的蚯蚓养殖规模很大,而且基本实现了全产业链的商业化——蚯蚓处理垃圾,蚯蚓粪用于农业和园林生产,尤其是高尔夫球场对蚯蚓粪格外青睐,蚯蚓自己也受到水产养殖业的欢迎;日本则率先使用蚯蚓解决造纸厂产生的废物;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使用蚯蚓解决牛粪问题,英国人不仅用蚯蚓解决猪粪,还再把蚯蚓加工成猪饲料,也算是“毅种循环”了……

但我们国家的蚯蚓养殖就遇到了一些问题。

我们国内的大规模蚯蚓养殖场是大概是在70年代末期兴起的,最早是上海从日本引进了太平二号,然后由天津安徽广西等地引进了北星二号,在整个八十年代,我们国内也掀起过一阵养殖蚯蚓的狂潮,但在这股狂潮中,只有一部分企业和养殖户是因为和国际上一样的动机,出于处理垃圾、生产蚯蚓粪或用作养殖饲料的目的来养殖蚯蚓的,绝大部分的人养殖蚯蚓是奔着另一个原因——蚯蚓的药用价值——而投身其中的。

可是,我们引进的蚯蚓品种并不能满足这个价值,我们的中医体系里确实有用蚯蚓制作的药材“地龙”,但我国现代药典对地龙的动物来源都是有限制的,并不是随便一种蚯蚓晒干都能当做“地龙”入药。1957年的药典规定只有钜蚓科参环毛蚓 Peretima aspergillum 或缟蚯蚓Allolobophora caliginosa的干燥体才能被当做地龙入药,其中前者因为主产于两广海南而被称为“广地龙”,后者则被称为“土地龙”。1995年之后,地龙的范围又发生了变化,其中参环毛蚓Peretima aspergillum依旧被认定为唯一一种“广地龙”,威廉腔蚓Pheretima guillelmi 、通俗腔蚓Pheretima vulgaris 或栉盲远盲蚓Pheretima pectinifera 因为在江浙上海一带被广泛使用而被称为“沪地龙”。

也就是说,药典认可并为它的药效背书的蚯蚓,现在其实总共就这么4种,它们就是“地龙”这味药材的“基原”,也是市场认可的“道地药材”。

而被广泛引进大量养殖的太平二号、北星二号,以及在它们基础上本土化培育的太平三号、川蚓一号等等,都完全不能用作中药材——至少大型制造企业不会采用。大量养殖户投入巨资养殖蚯蚓后无处可卖,损失惨重,到了90年代中期,国内的蚯蚓养殖规模就快速回落,只有真正那些真的在处理牲畜粪便、真的在生产蚯蚓粪当做肥料、真的能把蚯蚓当水产养殖饲料卖出去的企业存活下来。

难道引进的蚯蚓养殖良种,真的和药典认可的那4种蚯蚓差距很大吗?其实细心的读者也能注意到,前一部药典认可的缟蚯蚓Allolobophora caliginosa,到了后一部里就被除掉了“药籍”,而后一部药典里列入的威廉腔蚓Pheretima guillelmi,其实也是一种洋蚯蚓,最初是作为林业用途被引进的。

那为什么同样是引进的威廉腔蚓就能入药,太平二号等就不行呢?为什么药典不列入太平二号等蚯蚓,给中国的蚯蚓养殖找到一条新价值呢?

这个问题我不好说,也不敢说。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即便我们的药典真的认可太平二号等高产蚯蚓的药用价值,它也支撑不起来曾经那么庞大的蚯蚓养殖业,因为我们中药材的蚯蚓需求量其实真的不算大,每年需要的干制品规模大概就是六七百吨的水平,鲜重大概就是七八千吨蚯蚓。

看起来很多是吗?但你要考虑到蚯蚓超高的繁殖效率,这点市场需求很快就会饱和。我们国内自己用太平二号和北星二号杂交产生的太平三号蚯蚓,每年的增殖率最高就能达到40500倍,。而在我们国内蚯蚓养殖规模最低谷的时候,北京一家蚯蚓养殖企业通过生产蚯蚓粪熬过了寒冬,可即便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收缩产能,每年也能生产500吨鲜蚯蚓,所以哪怕假设中药材市场认可了这些养殖蚯蚓的药用价值,这一家养殖企业通过扩大生产规模也能很轻松的能满足全国的“地龙”药材需求。

至于被药典认可的那4种蚯蚓有没有养殖的,当然也有,但规模同样不大,而且这4种蚯蚓繁殖效率相对比较低,还容易逃逸,养殖的经济效率可能还不如野外捕捉,这也是为什么野外捕捉还是占据重要“地龙”主要来源的原因。

当然,我们国内的蚯蚓养殖业现在也出现了转机,国内也出现了用蚯蚓处理粪便、垃圾、污水处理厂淤泥的需求,国内的研究机构和企业也加大了培育自己蚯蚓良种的投入,比如河北地区养殖的进农6号蚯蚓,就是专门针对当地农业秸秆处理的需求培育的,这种蚯蚓食量很大,又适合北方的气候,最适合干处理秸秆的活。我们国内快速发展的水产养殖业也刺激了蚯蚓养殖需求,除了活蚯蚓直接作为饲料使用,也有用蚯蚓粉末替代鱼粉的尝试。还有的机构在尝试通过蚯蚓对土壤的吞食过滤,解决土壤重金属超标的问题。

这可能才是更符合商业逻辑、潜力更大的市场需求,也才能更好地解决我们开头提到的“为什么要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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