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日报社首席记者 王军 通讯员/周轩

罗涛曾有个美丽计划——预留两万多只黑斑蛙,利用春节这波行情赚一笔,然后把蛙池、库房捯饬一番,整出“现代企业”的模样。

但疫情很快击碎了念想,新冠疫情的病毒之源,指向野生动物交易市场。“一封控四严禁”、史上最严“禁野令”、加强版“野保条例”,接二连三的严管严控措施,让特种养殖风雨飘摇。

最好的时代似已成过往。曾几何时,因具备投资低、经济效益高等特点,特种养殖为返乡创业群体所青睐,架起“农民脱贫致富的桥梁”。据统计,全市涉及陆生野生动物人工繁育的单位共有169家、从业人员464人,年产值超过4000万元。

“全面禁食意味着特种养殖失去了生存的土壤,阵痛期来了。”在市林业局局长陈诚看来,在健康与安全面前,特种养殖无可避免要经历“断指”之痛。如何积极稳妥引导养殖户转型、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成为眼下最迫切的问题。

1.

紧锁的出路

4月3日,春雨绵绵,寒意未消。天元区雷打石镇胜利村,湘胜特种养殖合作社大门紧锁。

里屋躺椅上,正打盹的钟建明被黑豚鼠的“咕咕”声惊醒,——小家伙饿了。他关掉烤火炉,披上外套,径直走向“鼠窝”。

墙角的牧草风干了,被绑成一捆捆,钟建明抓了一把,倚靠在水泥围栏边,招来黑豚鼠上蹿下跳,争着觅食。“还好是吃粗粮,地里不缺牧草。”钟建明有些心疼,因为近期手头紧,黑豚鼠的“营养餐”计划落空了。

里屋的竹鼠也不安分,啃光了竹片,把牙齿磨得“咯咯”响。0.58平方米的网格,一场争食战打响,竹鼠咬着对方的尾巴不松口。钟建明只好再次投食,又把栏舍粪便清理干净:“春天是动物躁动的季节。”

这批黑豚鼠和中华竹鼠,本是要销往饭店和酒楼的,几头豪猪也有食客退了订单。1月24日,基地接到林业部门通知:封控隔离养殖场所,禁止运输交易野生动物。“一封两个月有余,何时开还没定数。”钟建明最开始很乐观,但后来的发展态势让他“死了心”。

2月24日,全国人大通过了有关全面禁食野生动物的相关条例,禁食范围包括人工繁育和人工饲养的陆生野生动物。这,被称为史上最严的“禁野令”。

“没有出路,真不知道养殖的意义在哪里?”钟建明说,基地最多时养殖的黑豚鼠有2000多只,中华竹鼠有700多只,豪猪上百头,此外还有十多户散户跟着他养。

紧锁的出路,同样让罗微难受。这是她第3年养蛇,存栏量有6000多条。“真不该贪年前这波订单。”她本可早些出手,但对养殖户而言,春节这波行情是谁也不愿错过的。

养蛇属于高投资项目,喂食成本较大。“一天光喂食成本就要上千元。”罗微告诉记者,光投资蛇房就花了一百多万,此外还采用地暖加温,电费都不是小数目。

蛇被禁食,放生又不允许,她只能咬牙坚持喂养。“蛇的养殖周期在14个月左右,而这一批已经严重超龄,多养一天就多亏一天。”罗微无奈地说,现在成了“烫手山芋”。

罗涛的养殖基地,蛙声此起彼伏,32个养殖池,密密麻麻都是黑斑蛙。“与农贸市场签订的供货协议,早就成了一纸空文。”罗涛最担心的是黑斑蛙发病,因为密集养殖,每天都需要对蛙池进行清洗消毒,在饲料中添加保健品,保证它们的营养。

天元区群丰镇旗云社区有一口古井,山泉水长年不断往外涌,这是蛙类养殖的理想场所。2017年,罗涛投资100多万元,在当地开挖蛙池,并办理了湖南省地方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和经营许可证,基地年出栏黑斑蛙有25万只,销售额达到35万元。“目前还看不到没有出路。”罗涛有些泄气地说。

特种养殖,在株洲已渐成气候。据市林业局统计,全市现在从事人工繁育的单位和个人169家,从业人员464人,建档立卡贫困户从业人口111人,存栏的人工繁育陆生野生动物242.4332万只(条)。

“黑斑蛙、蛇类、中华竹鼠养殖已在我市形成较大规模的养殖产业,养殖技术很成熟,带动了相当数量农户脱贫致富,有很多农村家庭以人工养殖野生动物产业为经济来源。”市林业局野保科相关负责人介绍,这个产业的固定资产达到1.34亿元,年产值超过4000万元。

2.

待更新的

“菜单”

事实上,特种养殖种类较多,并且有一定养殖历史。

早前,国家林业部门曾公布过梅花鹿、非洲鸵鸟、果子狸、山鸡、竹鼠等54种人工驯养繁殖技术成熟、可商业性驯养繁殖和经营利用的陆生野生动物的名单。

据了解,我市开展人工繁育的陆生野生动物有32种,其中两栖类4种、爬行类9种、兽类10种、鸟类9种。养殖量最多的是蛙类,黑斑蛙斑蛙有216万只、棘胸蛙15万只,蛇类也有71335条,此外还有乌龟、中华竹鼠、豪猪、竹鸡。

钟建明就属于“吃螃蟹”的这类人。2013年,从事蔬菜配送的钟建明,与酒店联系紧密,发现当时“野味”成了紧俏货。他托广西的朋友,购买了一批3万元钱的黑豚鼠种苗,又从湘阴引进了中华竹鼠,投资200多万元建设养殖基地。

“占地面积有8.4亩,还不包括流转的竹林和牧草基地。”钟建明告诉记者,特种养殖行情走俏,竹鼠送到酒店,每公斤售价达到140元到200元,而黑豚鼠也有100元左右。当年,他到林业部门办理了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和经营许可证,特种养殖过了一段蜜月期。

经过多年的发展,合作社的年销售额达到了120万元,还带动了周边十多户农户发展养殖。去年,钟建明还在养殖基地办起了农家乐,与养殖户签订协议发展特色餐饮,在阿里巴巴注册的电商平台也正式对外销售。

“货还来不及出,市场监管部门就通知我将商品全部下架。”钟建明抱起一只毛茸茸的竹鼠对记者说:“长到这种个头,再养也长不了多少肉。”

存量的问题还没解决,增量问题又来了。春天是竹鼠繁殖的季节,鼠窝里也迎来了一批新生命,悉悉索索地在茅草堆蠕动。“如果一直不能卖,总不能活活把他们饿死吧。”钟建明对记者坦言,因为新冠疫情的突袭,政策的出台,对养殖户而言没有缓冲的时间和空间,关于竹鼠是否存在安全隐患,是否可以纳入可食用白名单,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

罗涛同样在等待。黑斑蛙和现在市场上允许销售的牛蛙同属于两栖类动物,牛蛙原产于北美,九十年代左右开始在我国大范围推广养殖;黑斑蛙是2000年左右开始在我市大范围推广养殖项目,如将黑斑蛙由国家“三有”陆生野生动物调整为水产新品种或水生野生动物,则黑斑蛙养殖单位不存在禁止销售问题。

“当初就是政府鼓励返乡创业的,并且持证养殖,何况还带动了贫困户。”罗涛告诉记者,特种养殖的投入相对而言比较大,并且周期长,很多人都是从银行贷款,不把存量的问题处理掉,根本拿不出资金来转型。

市林业局工作人员介绍,目前我市169家办理了许可证的野生动物养殖场所,仍在封控隔离期,除了保留以药用、展演为目的13家和转为水生野生动物管理的两家外,有44家黑斑蛙养殖单位在等待国家《人工繁育国家重点保护水生野生动物名录》《国家重点保护经济水生动植物资源名录》和水生新品种的调整。“‘菜单’没更新,黑斑蛙仍旧前景不明。”上述工作人员介绍。

而罗微的养殖基地,则属于110家必须转型转产的人工繁育野生动物场所,蛇被列入禁食“黑名单”。

3.

掉头即自救

对于人工繁育的陆生野生动物如何处理,目前全国还没有出台具体的细则和方案。

业内人士分析,对于庞大的特种养殖产业,需要从国家层面进行成体谋划,调整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比如,黑斑蛙是在水田里养殖,繁育技术成熟,属两栖类,在株洲人工繁育产业占比25%以上,列入国家保护的经济水生动物资源名录,就可按水生野生动物管理。

我市林业部门也在积极行动,引导退出人工繁育陆生野生动物产业的单位和个人进行产业转型。“对退出人工繁育陆生野生动物产业的单位和个人,可以给予土地政策、农林、水产养殖、贷款方面扶持,引导进行产业转型。”市林业局局长陈诚表示,这个转型不是株洲独有的现象,需要上下统筹,尽快出台引导转型的方案。

退出人工繁育陆生野生动物产业,也需要一定的缓冲期。“对于驯养繁殖技术成熟、不需要依赖野外种群的养殖产业,如黑斑蛙、蛇类、中华竹鼠养殖产业,应当给予人工繁育陆生野生动物单位和个人转型一定的缓冲期限,把存栏数量慢慢消化,如果放生到野外又会有生物入侵和疾病传播的风险。”市林业局野保科相关负责人表示。

在等待中的养殖户,也走上了掉头之路。最近,钟建明就在托朋友联系广东一家生物制药公司,黑豚鼠里有小白鼠,完全可以做实验鼠来销售。

钟建明到相关部门咨询,得到的答案是必须办理实验动物养殖许可证。“必须到省里办,等过了疫情就去试试。”钟建明的养殖基地前有一片大菜园,往年绿油油一片,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支架,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从头再来。

罗涛的黑斑蛙基地,本来到了投种的季节,如今计划也只得搁浅。“一个月饲料钱都要24000元,真快扛不住了。”他准备腾空几个池子,先养殖一批四大家鱼,也不能让基地啥收成都指望不上。

关于存栏的问题,林业部门提出了一个无害化处理方案。“没有明确的补偿标准,谁忍心下这个手。”罗微把蛇的存栏情况列出清单,并备好视频资料,万一将来有补偿也可以作为依据。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罗微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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