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发家,种棉花

2006年02月23日09:24 今晚报

百花齐放,万紫千红。各种花中,我最喜欢的是棉花。其实棉花是果实,而不是花。

棉喜温喜光,宜沙壤,我的故乡这两条全占,盛产棉花,被誉为“棉花窝”。但是,我儿时的棉花,不是现在的品种,而是分类学上的“中棉”。纤维粗短,俗称“笨花”,“笨花”棉绒除白色以外,还有一种土黄色的,叫做“紫花”。“紫花”土黄色,天然形成,其织物颇似当下流行的“彩棉”,好看而耐脏,在日伪封锁时期,颜料紧缺,它就显出很

大的优越性。“紫花”成为当时的流行色,不仅老百姓喜欢,八路军和地方干部也都用来做军装,行军打仗易于隐蔽,摸爬滚打不怕脏。这种“紫花”布衣服,我从出生一直穿到初中毕业,至今箱子底还保存着一身,有一次被女儿翻出来,还以为是戏装呢。

“紫花”虽好,但产量低,亩产不足百斤,我考虑是种子问题。棉花元朝末年从爪哇传入我国,明初流行河北平原。开始叫吉贝,属亚洲棉,在中国种植久了,习惯叫中棉。清末、民国以来,连年战争,兵荒马乱,科学技术停滞不前,种子严重退化。

解放以后,引进外国的斯字棉,记得有斯2B、斯4B,后来又有德字棉、科字棉等陆续出现,分类学上属于新世界棉,亩产可达三四百斤,棉农兴趣大大提高,优良棉种迅速普及。河北是“中国产棉第一省”,冀南棉田占耕地一半以上,成为全国驰名的棉花专门生产区,有“冀南棉海”之称。当时有个响彻云霄的口号,叫做“要发家,种棉花”。

我舅父所在的隆尧县魏家庄,是冀南乃至全国的棉花集散地之一,西街路南的“聚众棉站”,每天收购新棉花20万斤,堆起几十米高的棉垛,几十架脚蹬轧花车,把籽棉制成皮棉,打包成捆,天津、青岛棉纺厂的马车排队等候。轧花机剥离出的棉籽也堆成山。灰色的山,白色的山,双峰并峙,成为冀南平原一大奇观。周围农民的钱包迅速鼓起来了,魏家庄农历二、七大集,东西南北各三里长的大街,人山人海,两边有上百家饭馆茶楼。五百户人家的村庄有两处戏院,天天唱对台戏,京、津两市,晋冀鲁豫四省各个剧种的名角,纷纷前来献艺。听我舅舅说,全国老区慰问团来村演出,团长程子华说:“这个魏家庄好厉害,新中国的繁荣就要从这儿看。”我舅舅刘凤魁是村支部书记,1926年入党,土地革命时期曾担任县农民协会常委。

种棉花收入高,可是也十分费工,除了需要水肥浇足之外,主要农活儿是整枝打杈。为了把养分集中于果实,要不断去掉疯枝,棉棵长到一定高度还要掐尖,掰去疯叶,俗称“猫耳朵”。我小学时期,夏天基本上是在棉田里度过的。夏至过后,棉棵长到1米多,比我身子还高,密不透风,蹲在地里如钻蒸笼,一会儿就捂一身痱子。一片片五裂的棉花叶子如同一个个巴掌,劈头盖脸,拦住去路。棉花地里要有耐性,打持久战,一块地前脚活儿刚干完,后脚疯枝疯杈猫耳朵也长出来了,战斗永远无穷期。棉棵爱生蚜虫,大人们背着喷雾器打农药,蚜虫药死了,人也熏得头晕眼黑。农药需要十来天打一次 ,稍有疏忽,蚜虫就冒出来,泛滥成灾,比米粒还小的家伙会把你几个月的心血一下子吃光。从夏至开始,棉农天天如同上战场,一个战役要打两个月。

“立秋花龇牙,处暑见新花”,成熟的棉桃儿纷纷裂开。棉花一般开三“喷”,一“喷”就是一次成熟的高潮。满地棉花齐刷刷“喷”放,夜里看银河落地,白天看雪野茫茫。摘棉花是农民的节日,大闺女小媳妇,腰系包袱,两手左右开弓,不一会儿路边地头就堆起了“雪山”。家家户户把白生生的棉花,拿到集市上换成花花绿绿的票子,换成新砖房,换成耕牛,换成叮当当的水车。“要发家,种棉花”,从解放到农业合作化之间那短短的三五年,成为中国农民记忆中的黄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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