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城市,又缺少人的关爱藏獒自然要发疯
近年来,藏獒沦落为流浪狗在街头咬伤人的事件屡屡出现。最终难逃被射杀、以死抵命的下场。在西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主任大薛看来,藏獒悲情的宿命在被引进城市的一刻就已注定。“由于藏獒烈性犬的本性,一旦其身价暴跌就很难逃避被遗弃的结局。藏獒需要宽敞的环境,喂食的成本也很大。藏獒对主人的忠诚度非常高,一旦被遗弃到街上很可能成为伤人隐患。”
被称为“狗语者”的大薛坚信,每一种动物身上都有灵性,只是人类不够了解。“一位来自藏区的朋友告诉我,在西藏,藏獒伤人的情况很少发生。家里来客人,主人吼一声,它立马就安静了,非常温顺,但保护起主人的牲畜和领地来却异常凶猛。一条藏獒的尊严来自于它对主人的忠诚和职责的恪守。”
几个月前,大薛曾协助西安市两个派出所制服三条被遗弃的藏獒。其中一条因咬人被居民举报,另外两条则被主人遗弃在一处旧厂房内,因犬吠扰民而遭到举报。由于狗主人不接手机也不见人,派出所民警只好找来开锁公司,打开厂房进入狗舍。两条藏獒被关在铁笼内,大概已经被饿了多日,皮毛懒散,瘦得剩下个大骨架子。但凶猛不改,见人就疯咬,无人敢近身。
大薛走近藏獒身边,与其对视十多分钟,藏獒竟然安静下来,接受了大薛的触摸。随后,大薛打开狗笼,将藏獒拴上铁链带走。
通常,经大薛救助的流浪狗在经过治疗驱虫后可按照国际惯例接受领养。然而,谁敢贸然领养一条藏獒呢?大薛无奈只好将其带回农村的家,交给父亲喂养。这条藏獒似乎念及救命之情,认准了大薛为自己新的主人,每次见面都又扑又抱,离开大薛后竟然一周拒绝进食。大薛说,“狗的价值在于灵性。但在所有狗类中,藏獒本身智商并不靠前。行业畸形的包装把它宣传成高贵的宠物,但藏獒进城就成了赋闲的囚徒,像鲸鱼被装进海洋馆里,蜗居里时间久了,又缺少人的关爱,自然要发疯。”
残酷的游戏以生命为底价
藏獒更不堪的结果是,被主人贱卖给狗肉贩子,历经刀刮油煎后登上人类的餐桌。在残酷的游戏中,神话破灭,那一身的皮毛和狗肉成了藏獒的底价。
今年7月,在通往大连的高速路上,志愿者从自发组织的两次“拦截拉狗车”的行动中,发现了近20条成年藏獒。它们已经三天没吃没喝,有的骨折,有的感染了严重的皮肤病。志愿者花钱从司机手里买下这些狗时,其中的三分之一已经死亡。协助救治的大连“微善爱护动物协会”工作人员“大禹”发现,“近两年来,身价不菲的藏獒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拉狗车上。如果不是被拦下,等待它们的下一站是屠狗场,进而变成人们餐桌上的狗肉火锅。”
在救助现场,令大禹意外的是,“传说中凶猛孤傲无比的藏獒,在经历了命运的癫狂后变得羸弱而沉默,像一个失去了尊严的王者。”在大禹拍摄的一段视频中,这条身体被蛆虫蛀满的藏獒已经奄奄一息。像多数被救助的流浪狗一样,由于病毒感染,这条藏獒很快死去。在将其埋葬前,大禹和志愿者还是给它洗了个澡,他说那是为了“让生命有尊严地离开。”
藏獒不值钱了有了新的赚钱“营生”
不过,养狗依然是一个赚钱的营生。在西安某獒园主人的微信页面上,显示着这样一条信息,“招聘兼职营销,月入万元以上。”
由西安市驱车向南二十余公里,就到了长安区滦镇某村。城里蔓延而来的高楼大厦在距离村子十几里之外就冒出来了。建筑工地上停工的黄色塔吊被大卸八块堆放在田里,还有的农地被圈起来建了养狗场。村民老张介绍,“村里人搞建筑发家的多,早些年有人把电线搭在高压线上就敢开矿,还成了亿万富翁。有人带领一帮兄弟在西安帮人抢下不少工程,靠这个发了财。这些年他们又开始时兴养狗。一亩地每年的租金已经由几年前的1000多元涨到7000多。”
在村里树立起的一块大型广告牌上,几条大型烈性犬的图像似曾相识。獒园内,数十条大型猎犬在十多平米铁笼中狂吠不已。两条藏獒和金毛则被锁进了不起眼的角落。
藏獒不值钱了,在这里,从俄罗斯引进的高加索犬,已配种成功产下两窝十余条幼崽等待出售。“现在谁还养藏獒呀,瞎咧,不值钱咧,都改养别的狗了。”听说华商报记者来看藏獒,獒园的王总挺诧异,“我刚刚从俄罗斯采购回几条‘高加索’,好玩得很。”
藏獒“黑八”活着的六年
过去的两年里,由于市场不规范、杂交化严重以及国内城市对大型犬更加严格的管理等原因,曾经身价几十万上百万、被誉为“活的奢侈品”的藏獒逐渐走下神坛。当神话破灭,在一套近乎残酷的游戏规则中,那一身的皮毛和狗肉便成了藏獒的底价。
过去的两年内,市场不规范、杂交化严重以及国内城市对大型犬更加严格的管理等,曾经身价几十万上百万、被誉为“活的奢侈品”的藏獒逐渐走下神坛。也许,从被当成商品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藏獒命运的悲惨。无论曾经多么具有王者风范,当神话破灭,在一套近乎残酷的游戏规则中,那一身的皮毛和狗肉便成了它的底价。
藏獒“黑八”还是死了。在西安市太乙路一家宠物医院的病床上,走得还算体面。
那是七月末的一个上午,西安的天气陡然燥热起来,黑八没躲过这一劫。医生告诉送黑八来的救助者薛亚强,“腐烂的尾巴生了蛆,一窝一窝的蛆又从黑八的肛门爬进去,咬烂了黑八的肠道,它的血液被病毒感染,导致败血症。”
当微信群里还在争论该给黑八治疗还是“安乐”的时候,仍在输液的黑八呼吸衰竭了。公狗黑八活了六年多,按照一条藏獒10到16年的平均年龄,它算是正当壮年。
透过其主人、救助者以及医生的叙述,六岁的黑八有限的生命轨迹逐渐被勾勒出来。与喜爱一条普通的狗不同,当人们诉说一条藏獒的优点时,通常夹杂了血统、体态、成色、毛量、升值空间等量化标准。在外界一种近乎过山车式的癫狂中,出身高贵成了一种罪,让血统纯正的黑八提前透支了寿命。
藏獒在饥饿和寂寞中惶惶度日
流浪狗救助者、60岁的张萍是第一个发现黑八的人。两年前的冬天,在西安市凤城十路一座弃用的村委会院落里,前来给流浪狗喂食的她拨过丛生的杂草,看到了这条被拴在一个不到8平米的水泥矮墙内的藏獒黑八,一旁的铁笼子里还拴着另一条母獒。
狗圈是敞篷的,一下雨,狗就被淋成了落汤鸡,藏獒除了不断地抖动身上的雨水,别无办法。为此,张萍特意找人在狗圈上搭上了一块避雨的石棉瓦。
尽管见多了狗,但两条耷拉着眼皮、流着口水的庞然大物还是将张萍吓得不轻。她记得,“藏獒的叫声震人心魄,有一次我喂的流浪狗从藏獒的铁门栏边抢食吃,结果藏獒闷声一口,差点将小狗的头咬下来。”
后来,张萍得知藏獒的主人就住在附近的村子,也得知了藏獒的名字——黑八。因为拆迁没地方养狗了,再加上藏獒咬伤人的事常有发生,主人冯三(化名)就只好把它们寄养在弃用的村委会里。张萍说,“一开始的时候,我喂馍藏獒是不吃的。因为主人喂得勤,三天一次,还光吃生牛羊肉,待遇好着呢。皮毛油亮、身材见方,跑起来十分漂亮。”
大约从去年开始,冯三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一条母獒被主人送走后,黑八的境遇也每况愈下。在张萍看来,黑八的犬吠声夹杂着无望的烦躁,对她这个“陌生人”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偌大的院子里,几名偶尔前去的志愿者成了藏獒稀罕的感情慰藉。
一条录于今年6月的视频记录显示,站起来一人高的黑八趴在铁栏杆另一侧,对前来喂食的张萍发出婴儿咿呀学语般的嗔叫,“黑八就好像在期待我们来,也开始吃我喂的馍了。但我不敢给铁门里面喂水。老远地推半盆水过去,它口渴又够不着,一巴掌就打翻了。原来主人喂的牛羊肉也没有了,有时候隔上好几天才给丢下两条死鱼。可藏獒哪里吃得下这个,鱼常常放臭了然后生蛆。”张萍说。
更多的时候,藏獒只能在饥饿和寂寞中惶惶度日。直到今年7月,张萍发现冯三几乎两个月都没来喂过一次。黑八病了,身长一米五的它常常将头埋在地上,时而咬咬已经溃烂的尾巴,叫声里夹杂着呻吟。“那叫声听得人心里难受。”
在给黑八喂食牛肝和火腿肠的过程中,志愿者老周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藏獒躺在那里,看到有人来喂食既不像过去那样狂吠,也不起来吞咽,但它的眼角流下泪来,像是祈求,也像是悲泣。”老周当时也被感染似地蹲在狗圈旁呜咽起来。
张萍将徘徊在狗圈里的黑八拍成视频传到网络,向爱心救助人士发出了“救救藏獒”的呼号。对黑八的救助在网上传开后骤然升温,成了西安乃至全国动保界的一个公共议题。网友们贡献了救助黑八的各种方案,有出钱的,有出力的,有承诺领养的,更多的网友则咒骂主人的不仁道,恨不得将所有的仇恨都附加到这个对藏獒“冷血”、“自私”又“不负责任”的主人身上。
“可是没办法,因为藏獒只认一个主人,冯三不来,这狗就没法搭救。”在联系黑八的主人之后,张萍才得知冯三没来喂狗的原因是被人打断了尾骨。
全然没有了王者的风范活像个阶下囚
1972年出生的冯三身材魁梧,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他自称是个生意人,已经有近十年没在村里住。
在同村人的印象中,冯三一直是个厉害角色。“他脾气躁,可是能吃苦,从2000年开始经营沙场算起,加上冯三后来买的两台大吊车在几个建筑工地的出租收入以及城中村改造的赔偿,他赚了不少钱。”
另一村民回忆,“与一般的有钱人相比,冯三不好烟酒,唯独爱狗。他出去拉活时车上经常放着一条藏獒,拉风得很。一起干活的几个人还被藏獒咬过。”
7月中旬,志愿者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冯三。一开始冯三坚决不同意将藏獒交出来,他一口咬定黑八是他当年“从青海花了三四万块钱抱回来的,还坐了飞机。我养大的,有感情。”
但藏獒毕竟不是一般的狗,前来救助的西安市小动物救助协会主任薛亚强(网名“大薛”)听说,草原上的“一獒可抵五狼”,是当之无愧的王者。而对主人的忠诚可能让救助者压根就无法近身,甚至让人一口丧命。没有人敢贸然行动。几次三番交涉后,冯三松了口,“要拉走,多少得给点钱,让人心里平衡点,哪怕三百也行。”
冯三的这一要求招来了网上更大的骂声。一开始承诺领养的那名网友表示“拒绝付钱给这样一位贪婪的主人”。失去了领养者,救助任务变得棘手。大薛解释称,“对于义务的救助机构来说,出钱出人都不是难事,但如果没有人领养,藏獒压根没地方可去。一旦咬伤了人,这个责任咱也担不起。如果与一般的流浪狗拴在一个‘福利院’,流浪狗都可能被它咬了。”
这样的僵持又过了一周。眼看着黑八实在扛不住了。去喂食的网友老周记得,黑八趴在接近40摄氏度的高温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毛皮失去了昔日的光泽,与污秽粘黏成一簇簇的长毛胡乱耷拉下来,加上夏天脱毛,步履蹒跚的黑八全然没有了王者的风范,倒是活像个阶下囚。狗圈里铁链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不再清脆,即便有人叫它也不反应。
此后的几天,在张萍等人的连番劝说下,冯三似乎是不耐烦了,“行了行了,你们要带就带走吧,看它难受我心里也难受很。我不管了,你们处理吧。”
黑八之死导致救助群的短暂分裂
7月20日中午,由医生、军人、商人和学生等组成的志愿者们在网上集结,纷纷赶往西安北郊凤城十路“解救黑八”。“在哪里?在哪儿?往东还是往西?说清楚一点儿!”“分享一下位置!”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在群里打听着藏獒的地址,也有先到的网友不断地回复。
然而,现实世界比网络俨然复杂了很多。在网上,人们七嘴八舌有的是主意,网友一会儿“拥抱”,一会儿“么么哒”,喜怒哀乐说来就来。而在现实中,一听是问路的,对方大多摇头回应,“没听说过。”最多能面无表情地指个大概方向。
毕竟,在高楼林立、四通八达的城市里,要找一个被废弃的大院子并不容易。三五年前的城中村转眼就成了高楼林立的高尚住宅区,街道又宽又空,过马路的老太太要等上十分钟才能确保一口气走到路对面。
附近的居民有做建材生意的广东人、还有换纱门窗的安徽人、有打工的青海人、还有开美容院的河南人和卖延安凉皮的陕北人,反正遇到的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新搬来的外地人。有网友下了地铁,找路人问了半小时也说不清这个前“村委会”到底在哪儿。还有的网友直到狗被救走都没找到2公里外的“张千户村”。
下午1点多,被“囚禁”了四年多的黑八第一次被主人拉出了狗圈,交到大薛的手上。志愿者“花仙”为黑八打抱不平,“原本凶猛的黑八被主人牵出笼后温顺得出奇,它静静地趴在地上任主人抚摸,仿佛能够听懂人的话。不管主人对它多么不好,它对主人永远忠心耿耿,这就是藏獒。”
作为养了六年的纪念,冯三连同指头粗的铁链也都交给了大薛,他向大薛交代,“如果能治好,就给它留个纪念吧。”但在对黑八进行麻醉后,现场剪毛清理尾部伤口时看到的景象令大薛触目惊心。“情况比想象的严重许多,我们给断尾处做了驱虫和清腐,但很快又有新的一窝一窝的白蛆冒出来。”
大薛根据现场的情况推测,“腐烂的鱼就放在黑八的尾巴附近,先是尾巴被蛆给蛀了,狗肯定是觉得痒,但它也没法挠,只能用嘴咬。尾巴被它自己咬烂以后流了血,天气炎热加上苍蝇估计在伤口下了蛆,半条尾巴腐烂了,蛆越来越多后来蔓延到肛门和大肠。”黑八被五花大绑送到太乙路某宠物医院后,大薛听到了宠物医生的诊断结论,“病毒感染导致败血症,需要输血,呼吸衰竭可能随时发生。”
黑八的命运引发了网友的唏嘘感慨,在“西安市小动物救助协会”的微信群里,有关黑八的讨论进行了一夜,人们为它担忧,也为它获救感到庆幸。由于之前有多次成功救助受伤流浪狗的先例,大家似乎对藏獒的康复充满信心。就连狗主人也在电话里希望大薛能找人将黑八快点医好,然后找个享福的人家。
谁也想不到的是,第二天,黑八突然呼吸衰竭。费了千辛万苦走出张千户村的黑八,一步跨入了坟场。
这一结果显然令诸多热心人无法接受,一个令人意外的细节是,黑八之死一度导致救助群的短暂分裂,“阴谋论”迅速蔓延开来。有网友认为救助者没有尽力,也有网友猜测医院担心没钱赚故意“治死”了黑八。甚至有人推测救助者“怕花大代价”所以私下里达成了一致,对黑八做了“安乐”。有网友后悔自己对救助机构和宠物医院的信任,一度飙泪并愤然脱离了该微信群;甚至有网友要求救助者公布狗主人的电话,要去替藏獒“复仇”。
大薛辟谣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成百上千条的微信留言里。面对记者的采访要求,他沉默了许久,仅以一条留言作为回应,“每一次救助都是对我心理底线的冲击和内心的煎熬。每一种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它们需要的仅仅是一点感情的慰藉。听一位来自藏区的朋友说,藏区的獒虽然散养却很听话,极少伤人。藏獒不适合城市,它们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一直舍不得送人,舍不得卖它比啥都靠得住
“是我对不起它,我害了它呀。麻烦你们帮我找个地方把它安顿了吧。狗可怜很,以后发誓再也不养了。”在被大薛告知黑八的死讯后,大男人冯三突然像个孩子似得大哭起来。
黑八到来的2009年,是冯三生意最好的时候。沾了城里大拆大建的光,冯三靠做建筑发了家,城中村拆迁时又得了好几套房子和不菲的赔偿。看到几个朋友玩起了藏獒,冯三也先后买了两条。“花了几万块钱。藏獒小时候可爱很,我出去拉活就放车上。回家它跟小儿子玩得很欢。儿子常把手塞进藏獒的嘴里。”
冯三称自己养藏獒从来不是为了钱。也许是他已经忘记了曾在微信“朋友圈”里晒过的其吃狗肉的照片。但彼时,藏獒正在受热捧,体大凶猛血统高贵的藏獒一时成为新富们的宠儿,“血统纯正”的藏獒动辄被炒出天价。
黑八伤人的事情发生了四五次后,冯三开始意识到问题,“小儿子整天与藏獒玩,要是咬了儿子怎么办?毕竟这家伙是吃肉的。”2012年,冯三终于下决心要将黑八送朋友或转让,他甚至扬言可以免费提供食物。然而找了一圈也无人敢接手,一个原因是黑八庞大的体型和凶猛的天性致使无人敢养,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曾经被炒到天价的藏獒迅速地贬值了。
冯三最终盯上了废弃的村委会大院,他在那里为藏獒做了窝。一开始的时候,黑八还能偶尔见到来送生牛肉的冯三。后来,揽不到活的冯三卖掉了吊车,接着,做美容的妻子也带着儿子离开了,他自称半辈子挣下的家业要么赔给了老婆,要么被跑路的融资公司骗个精光。冯三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黑八烦躁了,只好在圈里白天黑夜地嚎叫,惹得附近小区的居民投诉了好几次。
“日子从来都没有这样木乱过,越活越不清楚。”43岁的冯三为藏獒哭,也为自己流泪。冯三想起15年前自己领着四五个乡党开沙场起家的情景,也想起这十几年来起早贪黑地在工地上开吊车的日子,想起了被第二任妻子带走的幺儿子,也想起了失明的老母亲。因为与发妻离婚后找了开美容院的年轻媳妇,母亲已经多年和自己没话了。而那被他抛弃的糟糠之妻,则一直伺候着老娘的起居。冯三有时会像个祥林嫂似的念叨,“藏獒养了这么多年了,一直舍不得送人,也舍不得卖,它比啥都靠得住。”
民间传说杀狗是要被索“阴债”的。黑八走后,冯三失明的老娘哭了整整一夜。三伏天要来的时候,她干脆让侄子把自己接到蓝田塬上的一个庙里替儿赎罪去了,说是要住一段儿再回来。提起黑八,电话那头,冯老太太的哭声就止不住,她边哭边说“是我儿造下孽了,是我儿把狗害了啊!”
黑八走后,冯三不再起早贪黑地接活了。想念儿子的他迷上了钓鱼,他说那是为了“岔心慌”。
凤城十路废弃的村委会大院安静了不少,狗圈空荡荡的。一场雨下来,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圈顶一米宽的石棉瓦上,余下的积水又流向地面,冲刷着地上的建筑垃圾和杂草,黑八的气息以及它留下的奢侈品的光环仿佛也被水冲走了。
但死后的黑八并未得到安宁。8月初,一条以救治黑八为目的的劝捐倡议仍在网上流传,图说里讲述了黑八的悲惨遭遇甚至留下了捐款账号。而那时,黑八已经死了近两周。网友们在群里痛批骗捐者财迷心窍,但人们也担忧“这样的手段总能奏效,因为社会上从来就不缺捐款的人。”
藏獒经济:残酷的游戏
作为商品的藏獒一旦进入流通环节,其命运便不再是人能左右的。利润的高低买通了它们的生死。在一套近乎残酷的游戏规则中,当神话破灭,那一身的皮毛和狗肉便是它的底价。
藏獒神话破灭:还不如一条土狗,送都没有人要
“你是打算随便养着玩还是打算投资?”今年8月初,在咸阳某大型獒园内,负责人陈总向华商报记者推荐了几“款”幼獒,价格从2万至70万不等。他将藏獒称之为“活的奢侈品”,并称自己园子里的獒,血统绝对纯正,“投资藏獒升值空间很大,公獒配种与母獒产子的收入都可能带来不低的收益。对于纯种藏獒,配种费动辄数十万元。要是买家没地方,獒园还可以代养一段时间。”
展厅外,工人们正忙着装修,建筑垃圾零零散散地堆在前院。一周前,该獒园刚刚从占地50余亩的旧址搬迁到这个仅十余亩的农庄,养殖规模也由过去的100余条减少到仅30条。由于藏獒价格大跌,新獒园能省下不少费用。但对于来看獒的新客户,陈总解释称,搬迁是因为原场地“拆迁”了。
过去的十多年中,一夜暴富的神话一度活跃在藏獒养殖的各个环节,利润仿佛立等可取,獒园和中间商也在全国各地应声而起。数万条藏獒2006年以后被转卖到内地新富们手中,煤老板或者手里有了余钱的建筑商们成了獒圈内的“小散”。
然而,如今来找孙总看獒的有钱人越来越少。过去的两年,放缓的经济形势以及政府的反腐行动加速了藏獒“泡沫”的破灭。华商报记者调查发现,在陕西,仍维持规模经营的獒园如今不超过五家,其余的或缩小规模,或改了行。而西部藏獒网在5年前的记录,陕西上规模的大型獒园至少有近70家。在这个用金钱铺就的圈子里,缺少宣传、炒作和人脉的“小散”们容易成为击鼓传花的最后环节。
在西安市长安区滦镇,农民陈宏伟(化名)几年前花120万买的藏獒正懒洋洋地卧在主人的果园里,有人经过也不愿吠一声,“变成了一个看家护院的,连买入价的百分之一都不值。”陈宏伟的家人时常抱怨这狗太费钱,“一天喂5块钱的馍都不够,还要吃肉。”由于不适应西安炎热的气候,藏獒患了严重的皮肤病,眼睑和鼻子上方的毛褪光了,裸露在外的红色肿块让它看起来丑陋无比。加上超过了3年的最佳配种期,主人嫌其“还不如一条土狗,送都没有人要。”
爱狗还是爱钱?不值钱的狗,我连看都懒得看
上述獒园陈总透露,如今獒园内雇了6个工人打理30多条藏獒的起居。牛奶、鲜肉喂养、低温空调的环境、加上有专人洗澡、陪跑步并打理毛发,加上每年参展和配种的花费,一条藏獒每年的养殖成本可高达数十万。獒园周围的农民感叹,“这里的狗比人还精贵。”
但一条藏獒的价格与其养殖成本却无多大关联。在獒圈内,自有一套隐秘的规则能使藏獒炒出天价。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亦是参与者,掌握大量藏獒资源的养殖者人为地对藏獒设立的所谓“标准”,使得“天价”的概念显得言之凿凿。但对于“小散”们,若想通过獒圈内同样的游戏规则获利,希望非常渺茫。一位曾养殖藏獒的滦镇农民记得,在位于秦岭北麓的大型獒园里,一条藏獒被炒到数百万。多位藏獒界名人如马俊仁、马老三等人还被请到园内站台,作为“专家”为该条藏獒出面背书。去年9月9日,在西安咸阳机场排列的30辆奔驰就是为了迎接一条天价藏獒。
有人曾问过玩了十多年藏獒的陈总,“你到底是爱狗还是爱钱?”陈总笑着回答,“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了好久,后来我发现,我还是爱钱。不值钱的狗,我连看都懒得看。”
作为商品的藏獒一旦进入流通环节,其命运便不再是人能左右的。资本逐利的天性决定了这是一场无情的游戏。为了迎合血统,染色、人工受孕等非自然的手段也被部分养殖者折腾在藏獒的身上。那些超过3岁的藏獒则大多因过了最好的繁殖期而被弃用。
生来高贵,是一种罪。在狗的身上,尤为如此。参与救助藏獒的网友、西安某大学校医陈女士透露,她曾买下一条纯种的贵宾犬,并为其实施安乐死。在西安骡马市一家宠物店内,这条瘦小的狗曾因连续9次受孕产仔而导致严重缺钙,无法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