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叫雷振友,少数民族,太源马鞍村人,66岁。两个儿子。最早住在离马鞍村5公里山路的奖阳坑。现在搬到太源村廊桥对岸自建房居住。
他在奖阳坑有5亩冷浆田。一年可以产4000斤稻谷的冷浆田。妻子还养猪,鸡,鹅,鸭。早年两个孩子在马鞍村小学毕业后,要送到20公里外的陈坊中学读书,于是,雷振友便早上骑自行车把两个孩子从奖阳坑送到马鞍村,搭上12元钱一张票的拖拉机到陈坊读书。周一早上去,早五晚上回。这样的日子,既劳碌又幸福又牵挂。一转眼,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重提了。
雷振友说, 那时候一个儿子一天学费折合5元,零花费用20元一天,两个孩子就要开销50元一天,吃饭搭在朋友家。压力很大,农村嘛,吃有住有,现金是比较缺的,但是,他就是靠努力勤劳克服困难养大了两个儿子。现在儿子结婚生了孙子。他,成了一个幸福的爷爷!
雷振友一家10口人住在一起其乐融融,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有了孙子,和和睦睦的一个大家庭。他骄傲地说,我两个儿子都不错,小有事业,十里八乡小有名气。
雷振友说现在再也不用去高山上的冷浆田种稻谷。他说,冷浆田都长满了杂树,想种也无能为力了。
提起往事,雷振友说:过去真苦。他说,高山上有一种叶子叫白叶,叶子正反面都是白的,初长新芽时,和茶叶一样,细嫩细嫩的,把白叶摘回来,放到锅中的沸水里下水,捞起来,凉一边。再把浸泡了几个小时的糯米上锅蒸。蒸熟的糯米与焯过水的白叶一起倒入石臼,然后持一根专用麻糍棍来捣。这种打麻糍用的石臼,我们这里就叫麻糍臼,就是专门用来打麻糍的。一棍一锤一锤一棍,锤出了青悠悠的麻糍果,很好吃,又香又粘,又有嚼劲。比例是糯米占六成,白叶占四成。
那个时候,属于少粮的年代,满山都是采白叶的人。在粮食紧张的年份,白叶充当了粮食可以补充饥饿。现在,粮食充分,采白叶打麻糍倒是成了故事,成了往事。
前几日,一个老领导到雷振友家聊天,讲起他当年用白叶果充饥的故事,雷振友回忆起来,眼里全是想念和留恋的。说,很多年都没有吃过白叶麻糍果了。他的儿子有心,第二天起早爬了一整天的山,到石垅坞里采来了细嫩的白叶,做了白叶麻糍,嗨,真孝顺!这种白叶麻糍也真好吃,我吃了一个又一个。地道的白叶果,曾是饥荒时代的印记,亦是现在温暖日子里的念想。
谈起造纸,雷振友说,对面瀑布下面有一排一排的石坑,那就是过去做纸的浆塘,毛竹砍下来,都是腌制到石坑里。我家这个位置,一直顺河水而上,是过去老造纸厂的地基,我这屋后,都是纸槽,一直沿到山边。这里毛竹多,靠山吃山,用竹做纸,也是一门技术,一技之长,总有几个钱用。老板靠纸发财,老百姓靠苦力也挣吃挣零花钱。靠纸发财的老板,有钱了都重视教育,对面一排老房子是有钱人雇先生教孩子读书的私塾。据说有一两百年的历史。具体的要查下县志。
02
她叫欧亚洲,湖坊七宝寺庙的师太,今年86岁高寿。她在弟子陪同下从湖坊乘车来到太源畲族乡寻觅青年时代的记忆。在太源廊桥上,与刚刚采访过雷振友的我们相遇。老师太说,我28岁进太源搞社教工作,这沿路都是做纸的,这附近有造纸厂,看,那瀑布下,一个糟一个坑的,都是过去的纸糟,就是腌毛竹的坑。这条公路叫陈美公路,即陈坊至水美的公路。那时,应该是最活跃的乡办企业吧。欧亚洲师太充满着留恋与回忆。但是,她只是路过这里,并没有深入调查了解过。据她的回忆,她遇见与讲述的,应该是近代的乡办造纸年代。
欧亚洲老师太说,这里毛竹密集,我们那时候进来搞社教时,还没有马路,是山路,到处是砍毛竹的声音和山泉水哗哗流动的声音,青山绿水,好民风,值得回忆和纪念。
03
81岁的赖衍福爷爷来了,他回忆自己的父亲是做纸的,是刮刮响的白纸,两个人抬。他说不但父亲是做纸的,爷爷、伯伯也是做纸的,是做两种纸,黄色的土纸,白色的表现纸。做纸的工人一般是一个星期结一次账,包吃包住一块银元的劳动报酬。一个星期包吃包住中会打一次牙祭,有肉有鱼有豆腐。伯伯曾告诉他,为了漂白纸,他们还会把黄豆磨浆倒下去,用豆浆来漂白纸。因为赖衍福三岁时父亲过世,九岁时母亲过世。他也没过过好日子,更没有赶上做纸的时代。所以,他不知道做纸的父亲有什么手艺,是纸老板还是纸工人,挣过多少钱,都不清楚。有关造纸的一点知识都是伯伯茶余饭后讲的。
关于这栋水槽边瀑布下的老房子过去是教书的,有钱人请的先生教子孙读书,也只是教几个字认识,听伯伯说先生常常外出云游,有一次,乘着水路到了洪都(南昌)一个会馆。会馆里朋友请客,一桌好吃好喝,先生不敢下筷子,只就桌上一碗笋感兴趣,三下两下,把笋吃到了现碗底,主人很不高兴,冷落他。一桌人坐在茶桌喝茶,独独不备先生的茶杯。细打听,才知道,满桌的海味山珍都敌不过一碗主人最爱吃的冬笋。而恰恰是不懂道理的先生全吃了。先生哈哈大笑,说,这笋,我教书的太源,山里山外土里都长的满山都是,我们那,这笋根本不值钱。若会馆要,我明日就起身,到太源运笋出来。过了时日,先生果真贩到两船冬笋到了会馆。会馆老板喜笑颜开,用很多山珍海味与之兑换。继而连三,先生把山珍海味贩卖到隔壁陈坊有钱的纸号老板,便发了大财。发财的先生从此不教书,师塾也就停了。
赖衍福老人这么自信满满的讲,管了他一辈子的老婆过来了,说,你们不要听他的,他懂什么,又没读过书又没见过世面,乱说的,不要听他讲。说着,硬是把赖衍福拉回家去。
04
他叫滕忠林,70岁,1952年生,刚从瀑布边砍柴回来,在过去做纸槽的料塘边休息,他说自己有“光眼病”,就是吃的做不得,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是党的政策好,给他盖了房子,给他医病,让他过上现在的好日子。他的父亲是在太源畲族综合造纸厂工作。纸厂就在他家屋隔壁。河的对面都是造纸厂的厂房。父亲20-60岁做了40年的纸,他记得父亲总是上夜班,无休无止的夜班。当时乡镇企业工资比较低,几十元钱一个月。
他小时候一直在料塘边玩,促迷藏,用细竹做笛子,用初胚的黄纸浆捏泥人,偷老板做纸的涂料,拿削纸的刀去砍柴,把削纸工人腰间系的黄烟袋偷偷解下来,学大人吸烟丝,等等,他还连续几次跌倒在料塘差点淹死。总之,满山的竹海是他的全部童年,满山的砍毛竹的声音是他成长的音乐,劳累的造纸工人,则是童年看到的最亲切的父爱,也是年老父亲全部的诗和远方以及生存的意义所在。
一个上午,听到这么多故事,仿佛回到沈从文老先生笔下的湘西……凤凰,那伐竹的声音,悠远地弹进岁月深处,远,近,近,远……
向生活要素材,向日常生活要故事,一支笔,可以写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