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不想再说特种动物人工繁育的起源与发展历史，也不想再讨论能不能养、该不该养的问题。毕竟一介平民，虽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思想，却仅能做到等待“肉食者谋之”的结果。最多能在自己的空间里喊上几声，呼吁几句。期望高处的人们能听到底层的声音，看到底层的艰难。

疫情来得太突然，考验了人们的素质，考验了社会的承受力，也考验了国家管理能力。国家可以集众人之力对抗疫情，社会却暴露出诸多的阴暗与不足，这些东西本来该全民关心，但对于广大的特种动物养殖户来说，根本就无暇顾及那些铺天盖地的消息，因为他们虽然离疫情很遥远，却要接受疫情后最严酷的考验。他们体会到了真正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禁野”《决定》出来了好几天，有些群众知道这个《决定》对自己的特种养殖的实际意义和杀伤力，也有很多群众还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决定》的存在。因为他们中有些人没有上过几天学，那个扫盲夜校也不过是去喊了几天“望天书”，早就把那些方块字抛到了九九霄云外。农村除了忙碌，只剩下忙碌，甚至连电视都没时间看，养殖户的生活更是这样，没日没夜都得陪伴着他们的动物。他们不认识太多的字，更不会写什么文章，他们的苦都闷在心里。他们不可能像那些做什么网上民调的那样，或是发上一叠调查表，填写得翻来覆去，花样很多。他们只可能选择信任后用嘴说，用语言告诉你真相是什么。曾经在保护区工作时甚至总结出了一套向群众做民调的办法，买点小菜买点酒，在群众家与群众一起边聊边喝，一顿饭吃完，调查也有了真实结果。如今有了禁酒令，虽然不喝酒了，但真正想要了解他们，只能扑下身来与他们平起平坐在板凳上、石条上或木棒上，或是与他们一起忙碌在养殖场里，处理同一平台去倾听，才会得到真正的信息。

调研就是这么开始，挑了几家规模不同、养殖内容不同的养殖场，或是私人自己养，或是成立了农民专业合作社，养有梅花鹿、蓝孔雀、竹鼠、豪猪、蛇等动物。看看他们的圈舍，听听他们的发展情况，再问问他们的想法，比如对“禁养”《决定》的想法，下一步如果转产方向有哪些，对转产有哪些诉求。

总的来说，群众对特种养殖（就是所谓的人工驯养繁殖野生动物）这个产业的期望值非常高，都认为能够给他们带来很快的发展。事实上并不是满地是黄金，只不过他们有一股吃苦耐劳的拼劲，只看到了效益，忽略了自己的艰辛。

小李搞起的同心野生动物养殖基地实际上只是一个豪猪养殖场，两栋房子全部隔成了小格的圈舍。从2016年开始搞养殖，曾经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就这么脱贫了，还建起了新房子。为了扩大养殖规模，专门贷款新修了圈舍。今年本来有人要从他手里买走一批豪猪种，至少可以获得几万块钱，但“禁野”后不让卖了，即使对方已经造好了圈舍，而且也有意愿把之前订的豪猪买去，但小李却觉得宁愿自己吃亏都不能害别人。他不知道如果不让养豪猪了那些贷款怎么还，家中五口人怎么养活。问他有什么想法，他说他头脑中一片空白。

小徐与小李情况不同，他有一些做泥水的手艺，外出打工还能找到钱。老婆在家养豪猪，同时也养母猪，糊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小徐自己并不是贫困户，只是父母和小叔家是贫困户，小叔家的两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堂弟）实际是小徐在帮养，这样一来，压力就很大了。他倒显得并不怎么发愁，他说《决定》中说了，要给予一定补偿，不让养豪猪了就让老婆在家养猪，大不了是少赚些。

小孟是有文化的，2001年当兵转业回家务农，从电视上看到了养竹鼠能致富的信息，于是2018年也从广东、三穗等地引来竹鼠种，搞起了创业。他家的竹鼠养殖场就建在自己家里，楼上楼下都是，一个一个的用地板砖隔成的小池子，里面的竹鼠吃竹子正欢。因为竹鼠不喝水，主食就是竹子，就算养在家里也基本没有什么臭味。这些竹鼠一见到人来，还好奇地用两条后腿立起来，观察外面的动静。对于当兵回来的他，投资40万元建个场子，也得去银行贷款，再从朋友那里借一些。如今发展到了200多只，还一次没有卖过，现在不让养、不让吃、不让卖，他真还就没有招儿。当谈起在麻栗坡当兵的经历，他可以眉飞色舞。但一问到转产的前途，马上就愁容满面，失望地唉声叹气。

养蛇的小宋算是有胆识的人，为了找一条发财致富的路子，他专门到广东、福建、湖南、广西等地学习养蛇技术，同时还学会了医治蛇伤的技术。就用一点草药，用简单的方法就能将剧毒的眼镜蛇伤治好，甚至是医院都医治不了了的蛇伤，到他那里也能手到病除。2019年初才从银行贷款60万元，向朋友借了几十万，总投资了150多万元建起了养蛇场，从湖南桃江引种了眼镜蛇、黑眉锦蛇、大王蛇、水律蛇、五步蛇、乌梢蛇来饲养。看着长势良好的蛇，他还想以此来带动寨子的其他家发展。新冠疫情来了，不说卖蛇，饲料都买不来，那些蛇开始大蛇吃小蛇，损失严重。当问及他对转产或后续有什么想法时，他只想到请求可以继续饲养，说给他三年时间，他一定会将贷款和借款还清，带动全村一半以上的人靠养殖致富。当我们准备离开时，村子里的人以为是我们不让人家养殖，要来跟我们论理，眼神里透露的是那种鄙夷。

只要你认真去调研，每个养殖场都是一个故事，而故事中或多或少的都是艰辛、是眼泪、是无奈。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没有工资，最多有一点精准扶贫的补助。

慢有慢的运气，贵州相对来说比较落后，特种动物养殖也同样的落后，其他省份比如说广西、江西、福建、广东、湖南，包括重庆、四川都已经轰轰烈烈的发展起来了以后，贵州这边才看到人家靠特种养殖能赚钱，才开始去试着学习养殖。之所以这次调研发现有的是刚刚把场地弄好，还一只动物没有养，就因为疫情停止下来。这倒好，至少不用太愁存栏动物怎么处理，不用焦急地等待白名单的到来，看着繁殖季节一天天过去。

总的来说，有些是希望通过特种动物养殖来大展宏图，要想发财致富。有些专业合作社确实带动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脱了贫，而且力度比较大。他们带动的方式多种多样，有些是农户来参与，在他那里边打工，顺便照顾家，领取工资。有些是贫困户将特惠贷的资格交给合作社，由这个专业合作社来贷款，以贷款来入股，参与然后分红。有一些贫困户既在合作社里打工获得收益，同时又通过这个特惠贷的款入股分红，本金由合作社慢慢地还。如果养殖停下来了，首先他打工没地方去了，没有收益了，还有一个问题是贷款怎么还，谁来还银行？

对于单独养殖户来说贷款问题更明显，80%的单独养殖户都有贷款，只是贷的额度不一样。大投入的不多，比如那个养蛇的，他就贷了70万元，算是比较大的。单独的贫困户养殖的因为没有本金，贷款也就5万元，基本上搞的那种家庭式的饲养，规模小，问题是有些是试着在养，没有来得及办手续，算不算违法饲养？按那些极端保护主义者的讲法“应该把他们罚死”，其实不用罚死，你不补偿他，他就死了。有些贫困户是有一身力气，但是他不知道该干啥，他有可能就只能去种地，说实话，农民仅仅靠种地要达到脱贫的标准是非常难的。好不容易学到一门技术，现在又必须中止了。

有一些专业合作社是村里牵头搞起来的，有些还是村主任或村支书作为专业合作社的主任，以村集体的名义搞起来的乡村集体经济，有收益了村集体经济占一部分，贫困户入股分红占一部分。“禁野”可能影响脱贫，还有可能出现返贫。他们可能要重新背井离乡去打工，但有一些比较焦虑的是再不能照顾家里。比如说孩子上学，老人看病等。在贵州这边出现过一些悲惨的事，父母都出去打工了，把那一群孩子留在家里，因为过度孤独而服药自杀，也有因为冬天烤火被活活闷死的，用“家破人亡”来形容并不为过。那些留守儿童悲惨的生活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孩子的父母肯定也不愿意看到孩子这样，所以他们选择回来创业。搞养殖并不是比打工更能赚钱，只不过能离家近一点，能够照顾一下孩子，能够照顾一下老人。

说实话，年轻人转产还有机会，有些是当兵回来的，有些是读书毕业回乡创业的，他知道的信息多些，脑子也活些，你让他转他就转养啊，只要你把他的贷款等后续问题处理好，他能有机会有智商去重新学习。但是有很多养殖户年龄偏大，比如说50多60岁的，有些还没多少文化，体力也不行，正是因为养这些特种动物需要的劳动强度并不是很大，才花几年的时间去学养殖技术，你让他现在把这个技能停了，重新去开展另外一个，他是没办法开展的，也没有信心再去开展。所以有群众说“我最多能够重新去种点地，种点玉米土豆之类糊口吊命。”

现在要说养猪大家都怕，养鸡和养猪都怕什么呢？怕瘟病！养猪场也好，养鸡场也好，哪个不是心惊胆战？所以要用药，各种抗生素。你少给两次，可能就要出问题。但是养竹鼠就不一样，基本就不需要什么药，吃的也简单，主要就是竹子，成本低。之所以他们就认为养特种动物抵抗力强。

养殖户们对于“一刀切”政策很无语。他们相互之间也在联系，没有听到哪一个养殖户发生感染之类的问题。他们纳闷，你说这个动物危险，那你应该来检测是哪一种动物危险？是哪一个动物有威胁？是哪个养殖场的动物呀？应该把这些搞清楚再下命令呀。现在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来个不让养了，他们表示真的想不通。但是，绝大多数养殖户都非常善良，他们都表示，既然国家做出了决定，也只得支持，但是国家应该给赔偿。转产是画的一个饼子，他在以前投入的基础设施都是有针对性的，比如说养蛇是蛇笼，养竹鼠是鼠池，要转产就只能把它全部敲掉重新做。

白名单还没有出来，能不能养还在焦急地等待，也许这一等，一季就过去了。即使今后说给养了，损失也巨大，今年不说赚钱，保本都难。后续处理办法不能等，还真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