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在线报道（记者 王琦、刘榕、张丹、韩楚、蔡军）：2020年12月29日11点，零下26度的吉林查干湖嘎嘎冷。在半米多厚的冰面上，数千男女老少围成一个直径上百米的圆，圆中央圣火蒸腾，原汁原味的“祭湖·醒网”仪式，提醒着又一个冬捕季节的到来。

△“祭湖·醒网”仪式

仪式高潮，查干湖渔猎文化第20代传承人、“鱼把头”（冬捕作业领头人）张文头戴狗皮帽，脚蹬毡嘎达（靴子），和冬奥冠军杨扬一道，用一把抄网在一个冰洞里摸索。一阵密集的快门声中，一条约40斤沉的胖头鱼脱水而出。

△张文（前排左一）与杨扬（前排右一）

接着，张文将它悬在一众商家面前。激烈竞拍后，吉林省浙江商会以2999999元的历史最高价抢得寓意吉祥的“头鱼”。

当晚5点，张文经营的“张把头活鱼城”里鱼香四溢。在送走两拨摄制组后，58岁的张文嘬了口“张把头老酒”，夹了块“张把头秘制炖鱼酱”熬成的胖头鱼，细细回味着今天的风光，也回忆起40多年前，退化成盐碱地的查干湖边，那个拿着扫帚扫碱面的“熬碱童”。

△张文（中）面前的全鱼宴也是为各个摄制组准备的道具

人、马、鱼协作出演的大型实景秀

△上冻的查干湖

2012年5月，《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第一集开播，查干湖在渔猎文化第19代传承人石宝柱老人的讲述中惊艳亮相。它如同被春晚加持的小沈阳，突然从东北红透全国。

人们看到，“马拉绞盘，冰下走网”，这种可以追溯到辽金时期的捕鱼方式，在人工智能时代依然天天上演。

△马拉绞盘

△冰下走网

而起网之际，数万斤鱼连蹦带跳地涌出冰面，这场“冰湖腾鱼”的终极大戏，更令眉毛、口罩上挂了冰霜的游客们大呼小叫，踉跄着争抢自己心中最靓的鱼，以数百元一条（胖头20元一斤）的不菲价格扛走，体验丰收的快乐。

舌尖的主演石宝柱已经过世。如今，张文成为了这场由人、马、鱼协作出演的大型实景秀的主角，以及“中国北方最后的渔猎部落”这个迷人故事的重要宣讲人。

张文1980年开始打鱼，1995年晋升查干湖渔场的“鱼把头”。这里的“把”，是“帮”，一帮一伙的意思。冬捕是名符其实的集体活动，涉及工种繁多，缺一不可，而“鱼把头”就是冬捕的领头人。张文说：“把头不是厂长或总经理，它更像工程师，是技术带头人。”

查干湖500平方公里水面，只设一个把头自然忙不过来。眼下查干湖渔场共有4个“鱼把头”，分别带领四组人马进行捕捞作业。而张文因为业务过硬、人品出众，在石把头退休后，被推举为查干湖渔猎文化第20代传承人，也接过了讲好故事、光大门楣的重担，“讲好故事，才能让查干湖的鱼升值，才能更好地保证查干湖年年有鱼，年年有余。”

分分钟打破吉尼斯

查干湖冬捕的故事，最早要从上千年前的辽金时期说起。数九寒冬千里冰封，人们为啥还要去捕鱼，最直接的理由，就是老百姓要吃饭，统治者想尝鲜。据史料记载，辽帝好吃“冰鱼”，每年都会带着家眷在查干湖、达赉湖、嫩江的冰面上搭帐篷、捕活鱼。同时，东北这个大冰箱，让鲜鱼出水便速冻，易于保存运输。此外，冬天鱼喜欢聚集，找准定位、一网打尽的诱惑，也冲淡了人们对严寒的恐惧。时至今日，传统冬捕因满足了游客原生态、体验式等需求，更是重焕生机。

△凌晨5点，零下30度，张文和他的50多个弟兄、10来匹马已经开工。

查干湖的冬捕大秀之所以能做得人人打卡、口口相传，归根结蒂还是技术含量高。

人力钻出280个冰洞，洞与洞间隔15米，18米长的木质穿杆沉到冰下，在冰洞间引网，马拉绞盘则带动2000米长、12米宽、2吨重的大网在冰下运动……对于看看不明白，听听不懂，写要写一厚本说明书的查干湖捕鱼技法，张文喜欢用“奥妙”来形容。

而在种种奥妙中，难度最大，最能体现“鱼把头”功力的，是“选窝子”。“啥高科技都不用，就凭经验找鱼群。”张把头得意地喝了半盅酒，大方分享“秘籍”：鱼儿冬天喜欢聚集，聚集往往使水涌动，令冰面上的雪微微起鼓，同时，鱼吐的气泡在冰下汇集，形成“鱼花”，这些都是有鱼群的征兆。此外，把头还会把耳朵贴在冰面上，通过水流声定位鱼群位置。

“您选窝子有没有失败过？”张文随口回应的，是记者完全没想到的答案，“有啊，但我是有意的失败。打太多了没法储存，我们是产销一条龙，销售快了我们就多点打，一网下去可能几十万斤；销售慢了就到鱼少的地方，把鱼群往里面撵一撵，顺道打个几万几千斤，还得让游客们看到、买到不是。我们是完全可控，今天有电视台拍摄，就整了十多万斤。”

查干湖捕鱼的单网次纪录是2008年的16.8万公斤，还申报了吉尼斯。如果按照张文的说法，眼下岂不是分分钟可以打破吉尼斯？“没错，其实查干湖每天都可以创造纪录，每天都在创造纪录。去年三网打上来102万公斤，但没有申报，为啥，自己的纪录就没必要破了，如果其他地方冬捕创造一个纪录，咱一定想方设法破它。”

放着纪录不破，放着鱼不打，放着高科技不用，查干湖到底咋想的。面对记者的夺命三连问，张把头气定神闲地说：“第一，为保存原生态的东西。第二，为保护旅游生态，保持高质量的水域，机械化可能会造成污染。第三，我承认，用传统方式捕鱼收益更大。机器捕鱼没看头，中俄边境附近的达赉湖，都是大机械化，没人去看。人工捕鱼，配上渔猎文化故事，人家指定得来。”

“熬碱童”熬成“老干妈”

张文得意今天的好日子，也没忘昨天的苦日子，这个在查干湖生活了一辈子，曾经“没吃没喝，肠子都整生锈了”的汉子，真心盼着查干湖招牌不倒，细水长流。

“现在是青山绿水，那时是穷山没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气候干旱、拦河筑坝、掠夺式捕鱼等原因，曾经“棒打狍子瓢舀鱼”的查干湖退化到50多平方公里，“白茫茫的碱面子地，一刮风满天飞。许多人远走他乡，留下来的只能靠熬碱维生。”

“我小时候就是个‘熬碱童’。七几年我上学的时候，我爸一个月挣37块7，供全家10口人。我平时拿个扫帚，碱面子一扫一大堆，拿回家熬成几个坨，赶驴车去周边农村卖，1毛5一斤。”

穷则思变！1976年，前郭县政府带领乡亲们开挖草原运河，历时8年，将全长53.8公里、宽50米的运河修通，滔滔松花江水涌入查干湖。“我们的胖头鱼为啥好吃，因为水质优化了。以前pH值13点几，现在7.6-7.8，弱碱性。过去水喝到嘴里就吐出来，涩，现在绵绵的，煮饺子炖鱼都用它。”

1992年，张文他们再次勒紧裤带，查干湖渔场贷款500万买鱼苗，接着三年禁捕，至1995年，查干湖终于恢复了生机。

有水有鱼了，但考验还没有结束。1998年一场大水冲走无数鱼；2000年一场雪灾，80%的鱼因缺氧少光被闷死；2001年，大灾之后又出大疫，鱼身上起了鱼虱，又死了一大批。

历经磨难、硬挺过来的查干湖渔场，终于盼来了好日子。“过去查干湖一片砖瓦没有，现在家家砖瓦结构大房，90%以上的渔民，市里还有楼房。现在家家都有小轿车， 工人年收入，如果风调雨顺的话能挣到二十几万。”张文开了活鱼城，注册了自己的酒和炖鱼酱，研究起了老干妈，朝着陶华碧的方向努力。

守护好查干湖这块“金字招牌”

查干湖火了，张文出名了，还当上全国劳动模范。但从“熬碱童”一路苦过来的张文清楚，守好查干湖这块“金字招牌”，才能守住现在的好日子。而守好招牌的第一要务，便是遵循郭尔罗斯蒙古族的古老传统——猎杀不绝。

张文介绍，为保证年年有鱼，查干湖渔场严格实施多项措施。首先，网眼从一寸扩大到6寸，将生长期5年以下的鱼自动过滤；其次，500平方公里水域只打300平方公里；第三，每年投放200万斤鱼苗，一年便能长到1000万斤，而平均每年只打300万斤。此外，持续开展植树造林、退耕还草、保护湿地生态系统。

查干湖大鱼的身价水涨船高，一些人开始干起了竭泽而渔的勾当。《舌尖上的中国》弹幕中，便赫然出现了“洗澡鱼”（从外地买回活鱼，在本地放养一些日子后捞出，当作本地鱼卖的行为）等嘲讽评论。

对于这个说法，张文的语速明显加快：“洗澡鱼是搞网络直播那帮人造的谣。他们在网上卖鱼，人家吃着不对，问咋回事，直播的说就是在查干湖买的，他那儿都是洗澡鱼，跟我们没关系，一下子把查干湖坑了。他们那些都是从南方整来的冻鱼，胖头我们卖20一斤，批发18，他们敢卖10-12一斤。公安机关已经端了好几个老窝了，光装鱼的箱子就拉走几卡车。”

“大伙想想，查干湖500平方公里，周边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水域可以养出那么大的鱼，再运过来，这么冷的天气早冻死了，根本来不及洗澡。再有，我们渔场每年投放200万斤鱼苗，一年就能长到1000万斤，每年只打300万斤，你算算，我们自己的鱼都打不完，为啥还要千里迢迢运鱼过来洗澡呢？”

眼下春回大地，本年度的查干湖冬捕也到了封箱之时，但张文他们歇不了几天，因为4月中旬起到10月下旬，明水捕鱼又将上演。明水捕鱼，顾名思义，就是明着来，能看得见水。它除了满足游客观光品鲜的需求，关键还是为冬捕蓄力。张文介绍，明水捕鱼季是将小虾、银鱼等既耗氧、又争食的小型成鱼成虾打一打，这样，胖头、草鱼等美味网红鱼就能肆意生长，为下一场冬捕大戏候场。

四季轮替，生生不息，查干湖的千年渔猎故事讲得地道而时尚。它就像乘风破浪的励志姐姐，就像《少年》中唱到的，“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2018年9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到查干湖了解生态保护情况时，跟张文唠了嗑。习总书记的一番话，留给张把头印象最深的是：“绿水青山、冰天雪地都是金山银山”“保护生态和发展生态旅游相得益彰”“守护好查干湖这块‘金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