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的温度》一书是对医学的本质、医学史、叙事医学、精准医学等问题的思考结晶,书中厘清了很多关于医学的误区,呼吁医学应有温度和人文关怀。我读后深受启发和触动。正如作者所言:
医学的本质不在于简单的治病救人或延长寿命,而是帮助人体建立新的平衡,减轻病人的痛苦。在这个本质的要求下,我们应该认识到,以“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为代表的过度医疗行为并不可取。同时,现代医学目前比较推崇的“技术至上论”,也违背了医学的本质,给医学的发展带来了很多负面影响。为了解决目前医学遇到的一些问题,作者提出医学应该增加人文关怀,回归以病人为中心的价值医疗,真正做到以人为本。
说起现代医学,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会觉得它是一门科学。既然是科学,那就应该讲究逻辑严谨、客观理性,容不得太多感性因素,所以,医学工作者的职责就应该是冷静地分析疾病,然后对症治疗。然而,这本书告诉我们,这种理解是片面的,医学不应该只是冰冷的诊断和治疗,而应该有更多的温度和关怀。
虽然现代医学发展得很快,能治愈越来越多的疾病,但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在病床上得到解决。比如,医患关系越来越紧张,医疗供需越来越不平衡,病人逐渐成了“病”,而不再是“人”,医生在生理上治愈疾病时,常常忽略了对病人心理上的关怀,因而,医生失去了很多患者的信赖。诸如此类的种种现象,都证明医学确实需要重新找回自己的温度。
对医学温度的倡导,可谓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因为包括医生群体在内,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病人,都会有求医问药的一天。医生和病人之间存在高度的信息不对等,而这本书从医学的宗旨、目的、统计学意义上的医疗性价比等底层逻辑出发,为我们厘清了一些习以为常的认知误区。
这本书入选2020年度商务印书馆人文社科类十大好书,也是第十六届文津图书奖推荐图书,很多人读后都给予高度的评价。作为一名医生和医学学者,作者韩启德不仅有丰富的从医和医学研究经验,而且深具人文情怀,他常常从“医学的使命”这个角度,来思考医学的发展方向,对医学的现状进行反思。在这本书里,他以“医学的温度”为主题,阐述了对医学现状的种种看法,提醒我们应该认清医学的本质,让医学始终以病人为中心,既追求技术的进步,也重视有温度的人文关怀。
我对本书感受最深的是以下三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医学的本质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说过度治疗不可取?第二,“技术至上论”会给医学带来哪些负面影响?第三,现代医学要如何增加人文关怀?
一、医学的本质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说过度治疗不可取?
这是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医学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医学到底是干什么的?可能很多人会说,医学的目的不就是治病救人吗?这个回答似乎天经地义,但其实没那么简单。
首先,“病”是什么本身就很难界定。艾滋病是病,新冠肺炎是病,这些都没有争议,但有些生理现象就很难判断,比如老人的骨质疏松是病吗?高血压是病吗?这就不好判断了。骨质疏松可以看作是人类正常的衰老现象,而很多高血压患者,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受到高血压或其他心脑血管疾病的影响,那对于他们来说,高血压能看作是一种病吗?所以仔细思考就能发现,到底什么是病本身就很难定义,所以也就不能简单地把“治病”当作医学的目的。
那么,医学的目的可以定义为延长生命吗?也不合适。人有生老病死,每个人从出生、成长、衰老到死亡的过程不可逆转,作者认为,医学的任务只能是保护这个正常的过程。衰老本身不是疾病,医学也不可能阻止死亡的到来,在面对生存无望的病人时,如果为了延长短暂的生命,而给病人施加巨大的痛苦,这显然也和医学的本质相违背。
那么,医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作者看来,人体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系统,生命则是各个部件之间动态平衡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平衡是相对的,失衡是绝对的。疾病和死亡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生命体验,医学不可能消灭它们,能做的只是帮助人们建立新的平衡,减轻病人的痛苦,而这才是医学的真正目的。
既然医学的目的是帮助人体建立平衡,减轻病人的痛苦,那么,医学就应该在这条路上一路向前。然而实际情况是,在追求这个目的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过度医疗的现象,其目的虽然是好的,但实际上并不可取,这是为什么呢?
比如,可能绝大多数人都会认同,早筛查、早诊断、早治疗是对抗疾病的一个好办法,它通过鉴别可能引起疾病的危险因素,在疾病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就将潜在的危险因素消灭。这种观点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作者用高血压和癌症的例子告诉我们,早筛查、早诊断、早治疗很可能导致过度医疗的发生,并不一定能提升社会的整体健康水平。
今天,慢性病是生命的头号杀手。慢性病之所以被称作慢性,是因为它一旦发作就很难彻底治愈。所以,为了应对慢性病,最好防患于未然,从源头上就防止慢性病的发生,具体方法就是“控制危险因素”。
那么,什么是危险因素呢?每种慢性病都有一定的发病概率,如果某种因素能让群体中疾病的发病概率提高,这种因素就叫做危险因素。相应地,如果能控制住这些危险因素,那么,这种疾病在人群中的发病率就会降低。比如,高血压就是一种典型的危险因素,大多数高血压患者,平时并没有症状或不适感,但高血压会显著提高一个人患上心脑血管病的风险,所以从这个角度看,高血压就是心脑血管病的一种危险因素。
既然知道它是危险因素,我们自然就会去想:为了防止心脑血管疾病发生,我们应该提前控制好高血压这个危险因素。没错,大量的研究表明,控制血压确实可以降低25%到30%的心脑血管疾病的发生率,所以从人群的角度来看,针对高血压进行治疗肯定是有效果的。但关键的问题是,这项治疗的成本和收益是否相匹配?
比如,对中国40岁以上的高血压人群来说,他们10年内心脑血管病的发生率最高在15%左右,降低30%的发生率,也就是把15%降低到10.5%。换句话说,如果有100个40岁以上的高血压患者通过服用药物控制血压,在10年内理论上只会有4到5个人,因为控制血压而避免心脑血管病的发生,另外95个人用不用药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而且,现在国际上通用的高血压标准是140/90毫米汞柱,血压比这个标准稍高10%左右,可以称作轻度高血压患者。而2012年一项针对轻度高血压患者的研究发现,他们经过了4到5年的降压药治疗,与不治疗组相比,总死亡率、冠心病发病率和脑卒中发病率,在统计学上都没有显著差别,而服药者中有9%的人,还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而不得不中止治疗。
所以通过控制高血压来降低人群中的心脑血管病发病率,效果是比较有限的。而且,如果考虑到降压药的副作用和服药带来的经济负担,这种控制慢性病危险因素的意义,就更值得商榷了。如果不分实际情况,对血压超过标准值的人群一律进行降压治疗,就属于典型的过度治疗,这是不可取的。
同理,对癌症的过度治疗也是如此。从2005年到2009年,我国几种主要癌症的5年生存率,相比于上世纪90年代都有显著提升,这种提升肯定离不开医学技术的进步,但作者同时指出,在超声、CT、核磁共振、特异性肿瘤标记物等先进诊断技术的使用下,很多原来没有症状的、难以发现的、进展很慢的和不会转移的“惰性癌症”被发现,这些“惰性癌症”患者的病情轻微,有的甚至在病人余生都不会引发症状和病痛,更不会致死。正是他们的存在,才整体拉升了癌症患者的5年生存率。
一项韩国的临床调查研究就很能说明问题。从1993年起,因为在健康人群中普遍开展甲状腺超声检查,韩国甲状腺癌病人的数量迅速增加,到2011年共增长了15倍,然而在这期间,因患甲状腺癌而死亡的人数,却始终保持稳定。也就是说,新增的甲状腺癌病人,患的基本都是病情轻微,或者根本没有任何病情表现的惰性甲状腺癌。但代价是,几乎所有被诊断出来的病人,都做了放射性治疗或者甲状腺切除手术,术后病人需要终身服用甲状腺素,其中,约有13%的人出现了各种副作用症状。
还有研究表明,如果对50岁的吸烟人群做肺部CT检查,会有50%的概率发现肺部存在结节,但按照人群10年死亡风险率推算,其中96.4%都不致命;就算是在不吸烟的人群中,CT筛检也有15%的概率发现肺部结节,但其中99.3%都不致命。作者还对比了肝癌、前列腺癌和乳腺癌等多种癌症的临床数据,总结出一个常见规律,那就是采用越先进的诊断技术,做越多的检查,就会发现越多的癌症病人,但全社会因患癌而死亡的总人数,却不会因为检查技术的进步而有明显改变。
所以,不管是对心脑血管病,还是癌症,虽然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在理论上能降低患病的风险,但针对这些疾病很容易出现过度治疗,这既会给患者家庭带来巨大负担,也会造成公共医疗资源的浪费,对社会整体福利产生负面影响。作者认为,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在加强研究的基础上,具体病例具体分析,而不应该蜂拥而上地过度治疗。